我听出是秦叔阳，警惕道：“你不是腿脚不便么？怎么进来的？你到底是人是鬼？”

秦叔阳叹道：“你这孩子，都不知道自己惹上多大的麻烦。要不是看在你爷的面儿上，我都这把老骨头了，何至于这么折腾自己，跑过来救你？”

“救我？”我冷笑道，“我怎么了？”

秦叔阳从阴影里走出来。大热的天，他却裹着一条绛色的头巾，头巾下的脸，依旧毫无血色。

他盯着我，似笑非笑道：“你惹了不该惹的人。你最近是不是总觉得后背发凉？”

我被他点中要害，浑身一颤，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秦叔阳玻璃球般的眼珠里，竟似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颤声道：“看来是没错了。徐应麟这老小子，果然留了一手。来，小禾，你别害怕，把衣服脱了，给老头子看看后背。”

“你想干嘛？”

我顿时警惕，心道这老东西，莫不是有那方面的爱好？

秦叔阳摇头苦笑：“我不过是想看看你背上的东西。你别紧张。”

东西？我背上有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不知为何，此刻秦叔阳的话，竟似有魔力一般，我稍一迟疑，乖乖照做。

秦叔阳立马颤颤巍巍地凑过来，在我背上摩挲了半天，不停地低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啊……”

脱光了被另一个男人摸，到底不是件愉快的事。我披上衣服，冷声道：“你说也说了，看也看了，这下该满意了吧？现在请你出去，我要休息。”

秦叔阳却突然一把抓住我，激动道：“小禾，这事你一定要帮我。”

我用力一甩，竟没甩开，怒道：“你到底想干嘛？”

秦叔阳松开我，表情古怪地道：“小禾，你不想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死的吗？”

我顿时心里一颤。这是我心中永远的痛。爷爷在世的时候，从不让我问这个。

每次我谈及父母，爷爷就会瞬间变脸，喝令我进里间面壁，连饭都不让吃。

我总觉得，爷爷跟我爸妈的关系，应该很僵。

“小禾呀，如果阳叔没记错的话，你是九五年五月十日夜里九点多出生的吧？”

我还沉浸在年幼丧亲的悲痛中，不经意地点头，忽地一愣，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秦叔阳却不打算回答我，盯着窗外，声音幽远地道：“我要去个地方，那儿阴气太重，我自己去不了。况且我身子出了些状况。想来想去，只有带上你最合适。”

我心中冷笑：秦叔阳自己都人不人鬼不鬼的，自然镇不住阴气。想邀我同行，多半是因为我年轻气盛、阳火充沛；况且干我们这一行的，鬼神不敢靠近。

他这是要拿我当保镖。

秦叔阳看不到我脸上的表情，兀自在念叨：“你别误会，老头子虽然行动不便，但也不会成为谁的累赘。带你去，一来是因为你八字纯阴；二来，你也能打探些有趣的事儿。”

“八字纯阴？”我惊得瞪大了双眼。

秦叔阳点点头：“徐应麟那老小子没跟你说过？你的出生年月、日子、时辰，正好对应八字四柱中的乙亥年、辛巳月、辛丑日和己亥时。四柱全阴，也就是传说中的八字纯阴。那地方阴气重，我一踏入，立马就会被发现，进不去的。带上你，他们不会察觉。”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是这样的体质，闷声道：“我凭什么帮你？”

秦叔阳摇头道：“与其说是帮我，不如说是帮你自己。你身边是不是有个小丫头不见了？你是不是喊‘关山月’的老板帮你找？其实不用找。那丫头就在我要去的地方。我也已经通知关老板前去搭救。不过跟我一样，他们就算进得去，也见不到人。”

我左右权衡了下，觉得如果秦叔阳这次没耍花招，那这事对我来说，确实利大于弊，点头道：“好，我去。你告诉我，那是什么地方？”

秦叔阳冲我阴恻恻一笑，背手出去，边走边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不得已，又关了店门，搀着秦叔阳上车，往市郊开去。

秦叔阳浑身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如果不是形势所迫，我实在不愿意跟他有丝毫肢体接触。

我们下车走了一段。走着走着，眼前的景致变得越来越眼熟。

我立马收住脚步，松开秦叔阳，怒道：“你耍我？这儿是落坪村。你是来找陈婆的。”

秦叔阳却置若罔闻，仰头环顾四周，两颗玻璃球般的眼珠子，如雷达般扫来扫去，一脸凝重，颤颤巍巍伸出手来，冲我道：“小禾，这儿是不是四面都栽着树？槐树？”

上回来得匆忙，没太留意落坪村的环境。给秦叔阳这么一问，我也忽然觉得有些蹊跷。

且不说一踏入村子，气温骤降，总感觉阴嗖嗖的；就算对风水一知半解的人，也会觉得四面环树，多有不妥——更何况，这些树的栽种，似乎还都有些名堂。

我摇摇头，回道：“北面一片，栽的是柳树；南面是桑树；东面是杨树；咱们这儿是西面，栽的是槐树。这……好像都是鬼树啊。”

秦叔阳没应声，暗忖半晌，幽幽地道：“没那么简单。风水中说：‘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门前不栽鬼拍手。’如果把整个村子比作一座宅子，依龙脉，坐北朝南，咱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正门。现在这些树全都反其道而行，这是故意在逆脉。这是个风水阵。”

“风水阵？”我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秦叔阳让我给他找根树枝，边说边在地上比划：“八字中有所谓四合之说，即天、地、人、己皆合。说白了，就是四柱中的月柱和日柱，两柱的天干地支要相合。北为天，天下柳，是为壬；南为地，地上桑，是为寅；月柱即为壬寅；西为人，人前槐，是为丁；东为己，己栽杨，是为亥；日柱即为丁亥。日、月两柱相合，丁壬合化木，寅亥也合化木，正好又都是木。啧啧，整个阵法浑然天成，无懈可击，是最高明的四合全阴阵。”

“四合全阴阵？”我越听越迷糊，“有什么用？”

秦叔阳却没马上回答我，拉着我，急问道：“你说上回进村，看到了一位老人？”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白老妇，还是我问话的那名老头，含糊应道：“嗯。”

秦叔阳死死地盯着我，眉头都快拧到一块儿去了，负手往村子里走，边走边道：“我果然没猜错，那死老太婆果然有问题。你快跟上，去晚了，只怕你那些朋友都没救了。”

我心头一凛，拉住他道：“你是说，关兴霸他们都进去了？”

秦叔阳点点头。

我极目远眺，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和弥漫在村子上空的炊烟，告知我这村子还有人住外，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几乎听不到半点人声，甚至连鸡飞狗跳的响动都没有。

以关兴霸咋咋呼呼的个性，他上哪儿要不闹出个动静来，根本显不出他的能耐。

难道说，他们都已经出事了？

说实话，我虽然不愿意和关兴霸这种人扯上关系，但自从爷爷走后，我几乎没啥朋友，内心深处，还是愿意有人关心自己，和自己说说话。

这么多年来，我从未想过，关兴霸这样的人，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里。

秦叔阳听完我的担忧，却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实在没兴趣再听他那些长篇大论，拉着他道：“你就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秦叔阳脸上又露出那种人鬼莫辨的阴笑，幽幽地道：“我之前说过，进入这地方，得是像你这样八字纯阴的人才行。你朋友进入的，只会是以另一种姿态出现的落坪村。”

我发现自己实在很难理解秦叔阳的话，皱眉半天，道：“你的意思是，咱们在阴间？”

秦叔阳摇头苦笑：“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死老太婆，应该早两年就来到这个村了。我不清楚她用的什么办法，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村子藏在这么厉害的风水阵中。不过现在看来，她的阴谋，差不多应该已经得逞了。”

“阴谋？”我全程懵圈，“什么阴谋？”

秦叔阳摇摇头：“我要知道什么阴谋，就没必要跑这一趟了。小禾，说出来你别害怕，你那天看到的老人，还有我那个任性的师弟，应该都已经死了。”

我听得遍体生寒，脑海中回忆那晚在陈婆屋里见到的东西，还有之后和齐乐的相遇，心里越来越相信，秦叔阳没有骗我。

冷不丁，一个古怪的念头，钻进了我的大脑。

我盯着秦叔阳，冷声道：“其实你一直都在调查陈婆，对不对？她也根本不卖神油。”

秦叔阳不置可否，看向别处，叹息道：“小禾，这件事牵扯的东西太多。我不告诉你，也是想让你们老徐家，留下这最后一点血脉。我相信徐应麟那老小子，应该早就替你铺好路了。你就老老实实洗你的纹身。很多事，都是在不经意间，一步步走向真相的。”

他这话说得草蛇灰线，我根本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刚想再问，秦叔阳却忽然眉头一拧，竖起耳朵道：“等等，好像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