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缝店很早就关门了。

掌柜是老来得子，对于这个孩子，他是巴不得塞到心窝子里。他抱着孩子，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孩子肉嘟嘟的小脸蛋，孩子“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一笑更让掌柜乐不可支，那更舍不得把孩子放下了。

到了该喂奶的时间了，孩子不哭也不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掌柜，似乎并没有要吃奶的意思。掌柜夫人看不下去了，好说歹说，差点把嘴唇都给磨掉了，掌柜这才万分不舍地把孩子放下。

“孩子他娘，我去厨房里看看小红那鸡汤熬得咋样了。”

“你去吧，我搂着孩子睡一会儿。”掌柜夫人这时已经喂完奶了，在孩子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孩子闭上了眼睛，小鼻子翕动着，安恬地睡着了。

站在厨房门口，帘子还没掀，掌柜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气。

“小红，鸡汤煲好了没，煲好了就给夫人送过去。”他站在门口吆喝着。

厨房里没动静。

“这丫头，自从和那小子碰见之后，就整天魂不守舍的，改天我把她卖到窑子里，有她好受的。”掌柜一边嘟囔，一边掀开了帘子。

厨房里香气氤氲，可愣是没有见到小红。

掌柜又骂了两句，但一想到孩子和夫人，他也就觉得这破事一桩，不值得他生气。他当下要做的，是把这鸡汤给夫人送过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院子里响起了一声猫叫。

掌柜愣了愣神，摇摇头，找了块毛巾，把砂锅从灶台上端了起来。一阵风把门帘子吹开，掌柜隐约看到外面有一团东西。

“喵——”又是一声猫叫。

掌柜吓得一个激灵，胳膊一抖，砂锅差点掉到地上。他觉得自己的喘气声都有点发颤了。

缓了一会儿，掌柜将砂锅又放到了灶上。他抄起一把菜刀，掀开帘子，探出脑袋看了看，外面黑魆魆的，他不由得握紧了手上的菜刀，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院子里有一盆花，花的后面，藏着一双绿色的眼睛。他没有看到。

厨房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那双绿色的眼睛，还在死死地盯着他。

一回头，掌柜看到砂锅正在“嘎吱嘎吱”地抖动着，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把锅盖给顶下来。一大团白气从锅盖边缘的缝里露出来，很快弥漫了整个厨房。那股白气里夹杂着一种很奇特的香气。

掌柜不由得多吸了两口，感觉身子有些发飘，站不稳了，身体晃了起来。他隐约听到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到后来，这嚎叫声愈发尖厉，硬生生要把他的耳膜撕碎。

他看见了小红。小红冲着他笑了笑，一件一件地往下脱衣服。当她脱得一丝不挂的时候，一把夺过掌柜手中的菜刀，顺着脖子往下这么一划，一道直拉拉的血口子通到了她的肚脐眼上。小红的眼睛一翻，登时不动了，身子僵得像是一截枯木。

一只黑猫从她的肚子里钻了出来。

黑猫没有眼睛，毛茸茸的脸上一张嘴巴正对着掌柜笑。

掌柜吓得寒毛都竖了起来，他想要跑，可腿已经软了，成了两坨泥巴。就在此时，一阵风把门帘掀起了一道缝，黑猫从缝里面一闪而过。

天上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的院子里，一双发着绿光的眼睛浮在半空中。一团黑影闪了过去，那双眼睛也随之消失了。

夫人搂着自己的孩子，听得耳畔传来一声微弱的猫叫。床畔的油灯，灯火摇曳，夫人怀中的孩子，身子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

厨房里，掌柜瘫倒在地上，他的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冷汗已经濡湿了他的衣服。

正当掌柜扶着墙，准备站起来的时候，灶上的火突然自行燃了起来。火苗越窜越高，终于彻底将砂锅吞噬。掌柜拖着两条泥腿，双手撑在地上，拼命地往后面爬去。

他的手摸到了门帘，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钻了出来。门帘上，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短毛。

砂锅里发出“吱吱吱”的声响，仿佛有一只老鼠，被活活地闷在了里面。

一眨眼的工夫，刚刚还在灶上的砂锅朝着掌柜飞了过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挡，没成想，却把砂锅抓在了手中。

炙热的砂锅把他的手烫得掉了一层皮，丝丝白烟冒了出来，他痛苦地嚎叫着，奋力想把砂锅扔到地上，可砂锅像是粘在了他手上一样，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掌柜闻到自己的肉被烤熟了。

这时，砂锅盖滑到了地上。一团乌黑的头发从砂锅里冒了出来。那团头发像野草一样，疯狂地生长着，很快便勒住了掌柜的脖子。

两弯眉毛露了出来，接着，是眼睛、鼻子、嘴巴。

小红的脑袋立在砂锅中，眼角挂着两道血痕。

“咯咯咯”，她笑了起来，嘴巴里塞满了黑色的短毛。

掌柜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两腿之间出现了一滩腥臊不堪的尿。

“还我命来。”小红说话的时候，喉咙里似乎藏着一只猫，声音又尖又细。她眼睛一瞪，缠在掌柜脖子上的头发绕得更紧了，顷刻之间便可以把他的血管勒爆。

掌柜觉得自己喘不上气，两颗眼珠子就要从眼眶里挤出来了。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闪过，小红大叫一声，缠在掌柜脖子上的头发断了。

陈寒一抬手就是一个巴掌，将砂锅打得在空中连着翻了几个转子，掉在地上，摔得稀巴烂。

小红的脑袋被摔扁了，红的白的液体流了一地。黑色的毛发不断从她的嘴巴里涌出来。陈寒一蹲在旁边，伸出手，按在小红脑袋的上方，他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一道金光从他的掌心射出。

在这道金光的照射下，小红的脑袋一点点地萎缩，最后成了一小团皱巴巴的皮。陈寒一从灶上引了一把火，将那团皮烧成了灰。

“借刀杀人，如此歹毒。姑娘，安心上黄泉路，来世托生个好人家，这公道，我来替你讨。”陈寒一想起那日和小红在店中相见的场景，内心不禁生起了无限感慨。

掌柜昏倒在地，暂无大碍，陈寒一撩开门帘，贴着墙朝那亮了灯的房间移去。

掌柜夫人的手轻轻搭在孩子的背上，睡得正安恬。

过了一会儿，孩子睁开了眼睛，他的小脑袋晃了晃。陈寒一看到，在孩子的后脑勺上，长出了一张猫脸。那张脸上的鼻孔里喷出两股黑气，钻进了掌柜夫人的鼻孔里。

孩子拿开了掌柜夫人的手，坐在床上，两只肉嘟嘟的小手欢快地拍了起来。

“咯咯咯”，他痴痴地笑着，两只手上生出许多黑色的毛来。渐渐地，那毛越来越多，像一丛丛杂草，很快便长满了他的两只胳膊。

“喵呜”，孩子叫了一声。他的两只手已经变成了爪子。

他忽地转向掌柜夫人，抬起一只毛茸茸的爪子，露出了尖利的指甲。他解开了掌柜夫人的衣扣，毛茸茸的爪子伸了进去。

“不好，剜心！”陈寒一来不及开门，身子一侧，像一张纸一样，从门缝里钻了进去。他跃到床前，抓住孩子的一只脚，将他提了起来。

孩子头朝下，嚎啕大哭，两只爪子又变成了肉嘟嘟的小手。

他的哭声唤醒了掌柜夫人。一见到自己的孩子在陈寒一手中，她疯了似地扑过去，两只手拼命地抓着陈寒一的胳膊，不断地叫嚷着：“孩子还我！孩子还我！”

陈寒一体内稍稍一运力，便将掌柜夫人弹开了。他提着孩子到了门口，对掌柜夫人说：“孩子体内，有个东西，待我取出再还你。”他的手指在孩子的小腿上一划，上面登时现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缕缕黑气从血痕里漏了出来。

掌柜夫人看得有些惊，但怕陈寒一会伤害孩子，眼睛盯着他，片刻也不分神。她摸出了一把剪刀，准备随时和他拼命。

黑气像小虫子一样，一缕一缕地往外钻着，较之一开始，明显弱了不少，孩子小腿上的那道血痕，颜色越来越浅。他的身体微微抽搐起来，体内发出一阵阵古怪的声响。

突然，陈寒一松开手，孩子直直地掉了下去，陈寒一左手趁机扼住了他的喉咙，右手食指往他的眉心一点，往后一引，几撮黑色短毛从孩子的眉心飞了出来。

孩子嚎啕大哭，四肢拼命挣扎着。掌柜夫人大叫一声，从床上跃起，手中握着的剪刀扎向了陈寒一的肚子。

掌柜夫人这一举动让陈寒一有些猝不及防，不禁愣了一下。就在这时，一道黑线从孩子的眉心钻了出来，像一阵风一样一闪而过，从门缝里溜了出去，彻底消失了。

猫叫声越来越远。

孩子掉到了掌柜夫人的怀中，被她紧紧地护住，几颗泪珠从她的眼角落了下来。

陈寒一叹了口气，一脚踹开门，望着空荡荡的院子摇了摇头。

“同我说实话，你们家之前到底有没有养过猫？”他不回头地问掌柜夫人。

掌柜夫人抬起婆娑的泪眼看了看陈寒一，正要说话，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