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不可能，郑京不住快速摇头否定这个可怕的猜想。单纯每天两次这样的经历，已经足够他崩溃的。假如还要再来六十几次，绝对中途他就疯掉了。不住说服自己，心里越是不受控去想万一，万一这样，他到底是乖乖等待每天两次的死亡到来，度过漫长的34天，还是鼓起勇气主动作死。无论哪一种，如此过后，郑京肯定自己绝不会再拥有正常人的精神状态。

抬起右臂耷拉在脑门上，遮住疲惫的双眼，虽然已经睡饱，郑京此刻只想紧紧闭上眼睛，假装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他不需要再在这个残酷的梦境世界受苦受难。思绪错乱的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误入什么神秘宗教的献祭仪式，夜晚把他的灵魂封闭在噩梦里经受磨砺，最后将饱经沧桑的灵魂献给魔鬼或神佛。

一只熟悉的手搭着他的肩，拿开手臂让刺眼阳光进入湿润的眼，吴佳如同天使一样闪着光出现在他面前，担忧的目光问询着。也许她就是噩梦世界的使者，当郑京消极想要脱离的时候，吴佳就负责把他拉回来，继续接受考验。如果没有她在，郑京不知道怎么熬到回现实世界。想起曾经和母鹿一起的日子，他必须好好活下去，替她们活下去。

第三天过去，然后第四天，第五天，只有每次自己结束生命的时候，那个可怕的数字才会出现，从5到8，从8到11，到15……对疼痛越来越麻木失去知觉，对待死亡和鲜血，渐渐视而不见。吃饭喝东西，从不计价格地吃喝，到胃口全无，机械地为获取体力进食，整个人变得越来越干瘪。用饿死的方式太慢了，他得在地上躺大半天，死神才会赶来收割。

心情好的时候，就坐着电梯一遍又一遍地跃下，似乎这是最方便有效的办法，如同蹦极一样的游戏，只是他不需要绳子，只需要承受落地一刻，那种早已麻木的痛感。从闭眼到无视，甚至在下落过程，还有功夫欣赏天空。而此时的天空，早已经满布着红色的诡异云彩，在不知道哪天里，一朵血色红云睁开一只眼，盯着他。那之后，他的生命每销蚀一次，就会有一只眼睛悄然睁开，和众多腥红目光一起，凝视着他。

对生命也开始漠视，看到被车碾死的老鼠尸体，会有种熟悉感，偶尔蹲下观察和自己的不同。不再害怕家里出现的蟑螂，可以空手抓取，甚至用力一捏，看它在手中汁液飞溅。再去洗手，或者干脆用刀刮一层皮肉下来，这样最干净，但毕竟可惜，并不计入死亡次数。

尽管如此，吴佳仍然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最后的依托。只有呆在她身边，点上一支烟，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找到一点现实的触感。虽然有时也会被吴佳扎上一刀之类的，但他不介意，这是两个人相处应有的代价。这个城市里，每个人的生命他都可以视之如草芥，除了吴佳，或许还有谢小菲。

变得奇怪的郑京，就无情地开始拒绝谢小菲的帮助，在她这个妹妹眼前郑京无法坦然面对死亡，但她也无法阻止郑京走向死亡。慢慢习惯和麻木的他，开始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忍受这些，生命的枯萎和重生，对他而言就像是任务一样。至于回不回现实世界，好像并不那么重要了。只是，心里面还是有一丝丝牵绊，在牵引着他继续前行，也许是家人，也许是母鹿给的信念，也许是吴佳的支持。

终于，当“73”这个数字，对郑京失去意义，就像“57”或“13”一样平常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出现了这个数字。密密麻麻满布着腥红眼瞳的天空，叽叽喳喳的响动着，眼睛里滋长出亮红色的电光，集结着变作粗壮如手臂的闪雷，轰然砸落下来，正正劈在刚跳完楼的郑京身上。一脸木然的他，被光彩带走，回到了现实世界。

手机闹钟想起，下意识将其关闭的郑京，看了眼窗外。已然回复正常的蓝白天空，在陷得太深的郑京眼里，却还是那片满是红眼的诡异模样。机械地洗漱穿衣，推门打开，再次被朝晨的阳光刺痛双眼，满布红血丝的无神的眼。下意识觉得可以来一次，于是攀着楼道的围栏，踏上一米左右高的石墙，熟悉的操作，却比记忆中难了点，手脚有些笨拙。

低头看一眼，底下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没有发现他，跳下去会砸到几个人呢？强烈的眩晕感袭来，郑京感到奇怪的难受，明明印象中重复多次，早应该有身体记忆才对。

“哥？哥！你干嘛！我求你，下来好不好，别吓我！呜，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商量，求你了，下来好不好？”一旁的谢小菲，刚好在上班时间出来，撞见郑京高高立在墙上的场景，惊得花容失色，带着颤抖的哭腔央求郑京下来，双手不知所措地伸着，想去把他拉下来，又害怕刺激到他。

没办法，怎么没料到手机闹钟响的时间出门，谢小菲差不多也要上班，当着她的面没法做这件事。无奈叹口气，郑京若无其事地跳回楼道的地面上，就像刚才的跳楼姿势不过是站上去看看风景。回头看谢小菲，她在安心下来的一瞬间跌坐在地上，双腿发软，惹人怜惜。但郑京也只是微笑着冲她挥挥手，示意自己要去上班了，与她道别。

电梯门即将关闭的时候，那个熟悉的娇小身影正好追上来，但冷漠的郑京没有理会，最多迟到而已，多大点事，下一班电梯也来得及的。依旧土豪地打车去公司，有种不适感让他想早点见到吴佳，换取安心。打开支付软件的时候，上面的余额让他眼睛亮了一下，存款增加好多，原本他的钱都快花光的。没有去在意太多，郑京乘着电梯，想着里面的谁会不会突然对他动手，要就来吧，早点结束早点交差。

无事发生，有些失望的郑京眨巴眨巴嘴，舌头在唇齿间游走嬉戏，略感无聊的他也不打卡，径直向吸烟区走去。预感那里会有人在，推门而入，果不其然。且不说吴佳，在走到方柱子之前的地方，居然站着正在抽烟的几个公司同事，其中有过不悦过去的女销售也在。

“来，抽吗？”郑京直截了当走过去，在噩梦世界里，他早已经把他们当做NPC，随意地应付和对待。当他把那盒女士香烟怼到各人面前，熟悉的那个笑呵呵推辞，调笑他说不抽这么娘的烟；另一个男同事也笑着摆手谢绝。最不识趣的，是他递给女销售的时候，对方偏过头表示拒绝，他却不依不饶，又把烟凑到对方面前。

怒气直窜的女销售，摆手打落郑京手上的烟，鄙夷地说了句：“不抽就是不抽，你神经病啊。”这句话像是一个开关，瞬间开启郑京的防卫机制，刹那间双目圆睁，他仿佛看见整个天空染成红色，密密麻麻的巨大腥红眼瞳反射着电光，激励着他开展杀戮。

“杀，来，杀了我，杀。”疯狂的郑京突然双手猛地掐住女销售的脖子，用力摇晃着自言自语起来，力气巨大无比，女销售吓得腿都软了，几乎要尿失禁，而两个男同事则拼了命拉他，叫喊着要让他松开手，无济于事。

“郑京？你冷静点，这是在干什么！”一个冷静而笃定的声音响起，果然吴佳就在那根柱子后面。本来想死过一次再去找她的，郑京先放下手头的事，转而抓住吴佳的手臂，跟她诉说今天的不适和诡异的感觉，在他的认识里，这个亲密的动作是被允许的。

“吴佳，我跟你说，今天真的太不顺利了，该来的迟迟没来，搞得我好不耐烦，陪我抽根烟吧。”有点孩子气般撒娇的意味，噩梦里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依赖这个温柔而又坚强的女烟友了。尽管，即使是朝夕相处的梦里，他们也没有发展成情侣关系，不是不行，而是郑京本能地不想。

“郑京，你冷静一点，想想你在干什么。”啪，一个火辣辣的耳光，来自吴佳纤细白嫩的右手，她再次重复的话语，却像是有种魔力，在拉扯着他的灵魂。疼，郑京感觉到了疼，久违的痛楚。

恐惧，巨大的恐惧，内心土崩瓦解。“啊，我在做什么，我都做了什么。”蹲坐在地抱紧自己双腿的郑京，痛哭着，嘶哑着念叨，他迷乱着，恐惧着。下意识地察觉自己已经回到现实世界，但他做了这样的事情，差点自杀和杀人，把仅仅是陪他抽过几次烟的吴佳抓疼了，害对方打自己一个耳光。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就算回来，他也会被全世界抛弃，在噩梦世界里丢失自己的郑京，早该预料到这种事情。他是个疯子，已经是个彻底的疯子了，谁也不会想搭理一个疯子，更别说一起抽烟聊天。

这时，那只稍稍有点红肿的右手，轻轻地抚摸了他的头发，像孩子一样蜷缩着哭泣的郑京，不抬头也能感受到吴佳的温柔。“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温和笃定的语气，让郑京真的相信，只要顺着这句话，一切都会过去。

放走惊慌失措的同事之后，吴佳看着依然耷拉着头，把自己埋藏在双臂里的郑京，她不自觉地慢慢蹲下，慢慢用手轻轻抚弄他的头发，就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此刻她的内心充满母性的包容。直到郑京抬起头看她，眼神回复一丝人类的光采，心领神会的吴佳掏出烟，自己吸一口点燃后，再递给眼前这个脆弱的大男孩。这个举动就像一支强心针，把她的力量，通过这支烟传递给对方。

郑京傻傻地看着她点烟，将沾着一点口红印的香烟递给自己，木讷地接过烟，感受着指甲传来的热量，呆呆看了片刻，才僵硬地张开口，手指把烟嘴送到唇边，机械地合上嘴。直到包含着淡淡吴佳气味和薄荷清香充斥他的灵魂，这个迷失现实坐标的可怜孩子，才慢慢乐呵呵地开口笑起来，笑得眼泪潺潺流下，一滴滴滑落，努力消除掉那“73”次经历累积下来的重压，天空的诡异血红色渐渐淡去，蓝白天空重新唤醒他的现实记忆。心海里绷断的那根弦，此刻总算是勉强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