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值六月下旬，闷热的天气不由得使人焦灼烦躁，大片的树脂粘结在道路两旁的树干上，浓密的枝叶间频繁滴落下浑浊的液体，使每一个经过的人都加快了步伐恨不得赶快离开这里。

黄昏下的城市，繁华的街口。大排档上的三个男人正坐在一起吃着烧烤喝着扎啤，其中一个四十岁左右，光膀子的男人突然放声大笑，举起酒杯将杯内刚盛满的啤酒一饮而尽。他们坐在树荫之下，周围嘈杂的环境丝毫影响不到他们谈笑的兴致。

酒至半酣，三人大大咧咧地在烧烤摊上相互倾诉着对彼此的情义。

体型肥胖的男人举起酒瓶，仰头饮下瓶内最后一口澄黄的液体，随后用他那粗短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烟灰。他迷离的目光四处游转，最终落在了不远处交通信号灯下的一个年轻人身上。

“小邱又出来散步？”胖男人朝那个青年说道。

“去办点事儿王哥。”

“是想过去凑热闹吧！先过来喝几杯！”

“哥几个先喝！我忙完有空就回来。”姓邱的青年笑着摆了摆手。

街边的种种景象在邱逸眼里早已是司空见惯平淡无奇，他常在这片区域徘徊闲逛。在邻里眼中他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

大排档的旁边是一家水果店，老板娘正坐在店门口悠闲地纳凉。

一个中年妇女推着公共自行车在店铺前停下，她将车子停靠在招牌前，左手翻着运动裤上的口袋右手握着手机，看样子是在打电话：“给我拿个西瓜，多钱一斤？”

老板娘答应了一声，便穿上拖鞋从安乐椅上下来，起身进店，捧起颗西瓜放在电子秤上，一边注视着电子秤上显示的数值一边默默聆听身旁这个中年女人的谈话内容。

“一斤九毛钱，一共十一块。”老板娘随手揪下挂在门框上的塑料袋，将西瓜装好后提起来递给中年女子。

“行你先忙，舞今晚还是别跳了，刚出事的确晦气……儿子今天回家我给他捎点儿水果，好……再见——你再给我套个袋儿吧。”中年女人微笑着将手机塞回口袋并把钱递给老板娘。

“放心吧，这袋子结实撑不烂。”老板娘笃定地说到。

妇人接过手中的袋子放入筐内，把零钱塞进口袋后便蹬车离去。

不久前，这条街的路口处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辆失控的越野车径直撞向路旁的行人，酿成一死八伤的惨剧，一时间内闹得人心惶惶。

案发后，整条街道都被熙攘的人群和过往的车辆围堵的水泄不通。身着制服的警察在事故现场拉起警戒线将围观拍照的人群阻隔在戒线之外。这混乱的局面着实给在现场做笔录工作和勘察工作的警员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邱逸钻进人群靠近警戒线的边缘，他伸长脖子环视事故现场，然后仔细端量，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尸体上。他的眼神不同于周围的人。邱逸默默注视着尸体，像在回想或是确认什么。

片刻之后，他在脑海里推理出一个令他也稍感意外的结论。

两辆救护车开着爆闪灯缓缓驶进事故现场，车上陆续下来七八名手提医疗箱和担架的医务人员。

“所有人往后退！”身形魁梧的警官用威吓的语气朝人群大声呵斥。

邱逸转身离开。

2

车祸发生于二十一日晚七点左右，亲贤派出所在接到报警后迅速赶赴事故现场。警方根据在场目击者的描述大致推理出事故的发生和经过。在着手处理这起案件时，一个令在场警方感到困扰的问题是，这起案件中最关键的两人——死者和肇事司机的身份未能及时确认，因为两人身上均没有携带身份证及相关的证件。

“通知医院方面了吗？”

“已经通知到了，说路上有点堵，预计还得十来分钟才能过来。”年轻交警回答道。

“第一次看见尸体有什么感想吗？”

“实在一言难尽，有点后悔出警前吃的烧肉丸子面。”年轻警察皱起眉苦笑道。

“一零年在长兴街，同样是下午七点，我和师兄驾车巡逻，就在我们前面，一个骑电瓶车的女孩从巷子里拐出来的时候和一辆载煤的重卡撞上了……”

“然后呢？”

“连人带车碾的稀碎，我赶过去的时候一个漂亮年轻的小姑娘只剩下半个身体，盆骨以下都是一滩暗红色的肉泥和金属碎片。那一瞬间她还没有死，只是流着泪看着我……”冯继晔说着摇了摇头。

“请不要再说了……”年轻警察不得已打断了冯队长的话。

“没办法，咱们既然选择干这行就难免会遇到些难忘又难以置信的事，这些就是人间疾苦。”

对方听后长叹口气，拿起记录板走向尸体。即便是闷热难当的仲夏夜，竟也让他感到了丝丝凉意。

令他感到不安的并不是惨不忍睹的尸体，而是毫无希望的活人。

“冯队，联系上死者的家属了！”

“手机不是没有指纹解锁且设置的锁屏密码吗？怎么破开的？”

“死者携带着两部手机……我们在复查现场时找到的，另一个是掉落在车底的一部老年按键机。”前来汇报的警员说着便将手机递给了冯继晔。

“手机的通讯录里只有四个联系人。除明确标注的两个联系人外还有两个未知号码。”警员站在边旁补充道。

“未知号码……怎么说？”冯继晔一边翻阅着通话记录一边向身旁的警员询问道。

“一个号码不存在，应该是早就注销过的，还有一个是死者临死前最近的一次通话记录，显示是十九点二十一分……”

近二十年的办案经验和某种直觉霎时间冲击着冯继晔，这种敏锐的第六感告诉他，这起车祸案非比寻常。

“通知死者家属了？”

“是的，因为另外两个联系人一个是死者的儿子还有一个是死者的配偶。”

“那么死者身份也知晓了吧？”

“是，死者叫赵清堂，是一家中介公司的员工。”

“辛苦了小刘……等一下，你说死者叫什么？”

“赵清堂啊。”

拥挤的街道上响起了救护车急促的鸣笛声。

3

喧闹声即便是上课铃打响后也不曾停过。

这是一天中的最后一节晚自习，由于不会再有老师光临，所以学生们相比白天要更放肆也属于正常现象。

自高考结束之后，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

赵凌羽凝视着窗外，一则用LED灯板制作的“中高考一对一培训”的广告牌令他感到一阵揪心。这让他不免会回想起自己还在初中时的生活。对他而言，过去的事情仍旧历历在目。他悔恨自己没能和班里面的大多数同学一样去所像样点的高中上学，而更令他悲痛不已的是交往近两年的初恋女友在上个月向他提出了分手。每每想到这里，赵凌羽心底的失落感便油然而生。

他坐在喧扰的教室里望着窗外，苦涩的空气冲击着他的泪腺。

他不敢去想另一件事实，因为他始终觉得父亲的死只是一场短暂的梦，没有必要认真去想。

赵凌羽趴在桌上将脸埋进双臂，他的呼吸略带颤抖。

泪水渐渐浸湿了他的衣袖。

许久，几声有意地“咳嗽”将赵凌羽从回忆拉到现实。他抬起头才发现刘娜娜正站在旁边对着自己录像。赵凌羽茫然的神情顿时引得全班人哄堂大笑。

他在学校里不受人待见是常事，同龄人对他的讥笑嘲讽也不过是家常便饭。

一切都因他不合群的性格与想法，没人会在乎这些，排斥不过是一种必然。

生活的困境令他饱受煎熬，他渴求能从中解放。他举起桌上的书朝刘娜娜砸了过去。

在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平时一向忍气吞声的赵凌羽竟为这点小事而爆发了。

一曲萨克斯奏响的《回家》伴随着刘娜娜一声极具愤怒的尖叫，班里霎时炸开了锅。赵凌羽拎起书包快步走出教室。

然而刚出校门不远，在路过一条巷子时，他的头突然被人从后面蒙上了袋子，他奋力挣扎却被死死按到在地上。此刻的遭遇让他毛骨悚然，恐惧令他感到窒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蜷起身体出于本能而发出哀嚎。

血的腥味从鼻腔里蔓延。

施暴者离开后，他摊到在小巷里，望着漆黑的夜空，想起了自己固执的父亲。

“人活着不容易。”

他的泪水顺着脸颊再一次沾染到他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