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内一片喜庆的红色，吹萧打鼓尽是喜庆之声，大红色的灯笼挂满墙檐。

王府的西北角却尽显落寞。树上的残花焉焉地趴在枝头，一袭蓝衣轻轻地倚靠在枝干上，望着远处的喧嚣。

“这是第几个了？”

叶莞溪眼中的光被这深深的院子磨黯，眼睛依旧幽幽地望着那片火红。

“回小姐”身后的丫鬟香荷福了福身道，“这是王爷……迎娶的第九位夫人。”

“你且去打听打听是京城中哪户人家的小姐。”叶莞溪虽在赫连昊天府中受尽折磨，但是还是一心向着他的，渴望他的回眸。

香荷的眉头微微皱起，欲言又止，“是……是……”

叶莞溪轻声安慰道：“你说吧，我都习惯了，没事的。”

“回小姐，是……是三小姐……”

叶莞溪忽而觉得头痛欲裂，一把抓住香荷的袖子，“你是说叶伊沫?”

面对这样苍白而憔悴的小姐，香荷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恐惧。小姐的长指甲隔着袖子掐到手臂，痛楚逼迫着香荷冷静。

“小姐吃饭啦……”铃铛从落了漆的木门内跑出来，“小姐，你怎么了？”

看到叶莞溪的模样，手中烧炉子用的蒲扇被一把扔在地上。

铃铛赶紧拉开叶莞溪，将她扶到不远处的木椅上坐好。

木椅经久失修，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没事，这么热闹的日子，我们去看看吧！”

叶莞溪换了身衣服，拉着香荷和铃铛走去前院。

街道上锣鼓喧天，前院集满了看热闹的人，有被邀请的客人，有府上的下人，还有京城内的百姓。

王爷大婚，与民同庆，允许城内的任何人来府上讨一杯喜酒。

鞭炮声骤然响起，花轿已然到了门口。站在门口的男子一袭红衣，正红色的花别在胸前，碧蓝的玉佩挂在腰间，随风轻起。

男子抢先媒婆一步将新娘拉到怀中，正红色的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雪脂般的皮肤被嫁衣衬得更加白嫩，镂空的金凤簪斜插在发髻上。

只是这正红色的嫁衣比新娘本身更加夺目。按规矩，只有正房的嫁衣可以为正红色，侧室只可是橘红和暗红色。

赫连昊天的意思叶莞溪懂了，众人也是心知肚明。

下人们点燃炮竹，将尴尬的气氛燃烧殆尽，众人都鼓起了掌，欢迎新娘入门。

远处大理石花柱后，叶莞溪的脸上挂满了泪痕……

忽然叶莞溪甩开香荷的手，大步向赫连昊天走去……

“妹妹嫁入王府，王爷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呢……”叶莞溪一反柔弱的常态，脸上的表情有嘲弄，也有不屑，却有一种令人无法侧目的魅力。

赫连昊天刚想开口，叶伊沫就先一步向前道，“姐姐身子不好，怎的从后院出来了？”随机用白莹的手指指着身边两个家丁，命令道，“你们两个还不送姐姐回去?若是姐姐着了风寒为你们是问！”

王妃一向不得王爷宠爱，侧妃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婚礼都是按娶正式的仪式办的。几个家丁不敢违抗命令，向叶莞溪走去……

叶莞溪深知她是在宣誓主权，也是在做给众人看，上演这一出既能落一个关心姐妹的好名声，又能让众人知道她叶伊沫才是王府的女主人。

一石二鸟的好棋……

“我看谁敢！”叶莞溪出声呵斥，身上散发着可怕的威严。

“妹妹还未进门，怎能……”

“叶莞溪，你够了么?今日是我与沫沫大婚之日，你捣什么乱?来人！还不快把王妃带下去?”

边上的侍卫押住叶莞溪的胳膊，往后院的方向推，“快走！”侍卫的手劲不小，叶莞溪一下子重心不稳磕在了青石板上。

所有的委屈、不平一下子在叶莞溪的心里迸发出来……

“赫连昊天！你算什么东西?你不爱我当初你为什么要娶我?昂？你真是个无耻之徒……”

啪……

叶莞溪的脸在瞬间肿起来了，火辣辣的。

赫连昊天看着自己的手掌楞了几秒，“还不快把王妃带下去?”

这一掌粉碎了叶莞溪对他最后的幻想，叶莞溪的心死了……

“赫连昊天！……”声嘶力竭的吼声吓到了所有人。

“今日我要休夫！”

一句话，犹如一颗炸弹在人群中爆炸，有戏谑的，有惊讶的，有赞赏的，也有厌恶的……

叶莞溪已经冷静下来了，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失态。但是她的尊严和骄傲也绝不会再任人践踏了。

“休夫?！”

赫连昊天的威严被一个女人踩在了脚下，休夫会成为未来他身上的污点……

不行，他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来人，王妃不守妇道，不以顺为正，挑衅本王威严，带去刑房打二十大板。这两个丫鬟助纣为虐也给我带下去打二十大板！”赫连昊天背过身说道。

“你敢，我的陪嫁丫鬟你凭什么……唔……唔唔……”

这一次两个家丁没再给她反抗的机会，直接捂住了叶莞溪的嘴，往刑房拖去。

——

板子落下，扎扎实实地打在肉上，疼痛从后背蔓延开来，一点一点地渗透到心脏的深处。夏日日头正毒，叶莞溪却觉得寒冷刺骨。

仿佛天裂开了一个口子，氧气稀薄到似乎整个世界都很混沌，眼前的地面越来越模糊……

小时候叶莞溪调皮，在冬日里结冰的池面嬉戏的时候冰面忽然破裂掉入水中，冰冷的水灌进衣裳的时候也是刺骨的寒冷。在记忆中天是很蓝的，栏杆上的雪映照着天空……一场风寒好后，娘亲的棍子就砸来了，打在厚厚的衣裳上，一点也不疼。

但是香荷和铃铛却说娘亲的棍子好疼，棍子打在她们身上时，尖锐的叫声仿佛想要刺破耳膜……

“打她们是要她们长长记性，要她们不好好照顾小姐……”

“看我不好好教训这两个牙尖利嘴的丫鬟……”

嬷嬷高亮的嗓门和家丁粗犷的公鸭嗓，两个声音在叶莞溪的耳边不断地重复，回放，重叠。

都是因为自己才会连累香荷和铃铛受罚，愧疚在叶莞溪心中生根发芽。

恐惧和愧疚萦绕不去，汗珠不断从额尖滚落。

“啊……”

昏迷中的叶莞溪被吓醒了。

“小姐……小姐，你醒了?”服侍在床边的香荷探头对在院中煎药的铃铛喊道，“铃铛，你快来丫，小姐醒了！”

“小姐你总算醒了，吓死铃铛了！”铃铛再也顾不上尊卑，拉起叶莞溪的袖子就开始哭诉。

灰色的挂帘印入眼中，破碎的窗户，褪色的木门……显然她已经回到了王府的后院。

逃离的念头愈演愈烈，她一定要离开，即便是死也不能死在这王府之中。

“铃铛，香荷，你们过来，我有话对你们说。”叶莞溪用右手支起身子，拉开床帘对外面的丫鬟道。

“我不想再待在这王府一分一秒了，我决定要离开这里，去江南生活，你们都是我的陪嫁丫鬟，可愿同我一起离开?”

“我们自然是会永远追随小姐的，纵然是海角天涯香荷也跟随小姐的。”一旁的铃铛也附和道，“铃铛也绝对忠于小姐，不离不弃。只是……”铃铛欲言又止。

叶莞溪看出她的脸色，“说吧，什么事。”

“只是啊，小姐打算怎么离开这王府呢？王爷断然是不会下休书的，纵然今日闹出如此大的动静，王爷看在老太君的面子上也绝对不会允许小姐离开的呀！”

叶老太君膝下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女儿是当今圣上的萧妃娘娘，小女儿远嫁柔然和亲，叶老太君的面子连圣上都要给上三分，赫连昊天必然不会公然得罪。

“我自有办法，铃铛你去替我拿纸笔，香荷你去研磨，我要写休书！”

火热的太阳退下天空，柳条乘着傍晚的微凉细风摇摇晃晃地撞进破败的窗户。

泛黄的陈旧的纸上的墨迹还未干透，被压在一方砚坛下，风吹着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王府的西北墙边。

这一片的墙在厨房后面，夜晚厨房没有人值守，正是逃离的好机会。

香荷搬来厨房的废木柴垫高。就这样主仆三人顺利离开了令人窒息的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