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之简单地将战况跟李享几人说了一遍，感谢他们的突袭，给自由名亚洲总部留下了火种。

双方沉默了一阵，崔帅终于第一次开口：“还有一件事，是总部基地的意思。”

对于这件突发的事情，崔帅也有些疑惑，先打了一下预防针，道：“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

这才道：“昨天总部突然发来了一则新的命令，让我带李享回总部基地看看。”

李享脸色微动，手掌下意识地紧握起来。

旁边几人却是同样的一脸疑惑。崔帅口中的总部基地，自然就是自由民全军的总部，而那个号称秘密的基地，怎么会突然要求李享前往呢？

要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享现在可不算是自由民了。

众人的目光落在李享的身上，而李享却是早已经站起来了：“那我们什么时候走？”众人还是第一次看到李享如此着急着做一件事。

“我这边随时可以。”崔帅也有些意外，心里想着莫不是李享跟总部之间还有些什么联系？

“那走吧。”李享一刻都不想耽误。

现在亚洲的事情已经到一段落了，而他一直最想找到的便是以前狩猎小队的成员，尤其是晴子。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眼前，足足迟到了两年多，就算是以李享现在的心境，都不由起了波澜。

看到李享这么着急，西力德格几人也站了起来，道：“我们跟你走一趟。”

北太平洋底部，马里亚纳群岛不远处的海底深处，这里常年被寒冷、高压和黑暗笼罩着。就算是最世界深潜霸主抹香鲸或者南象海豹都未曾有机会染指的地方，号称地球最后的净土。

马里亚纳海沟上方，一艘巨大无比的核潜艇缓缓地在这长达两千多公里的还沟里游荡着。几十年来，它一直在海底伸出缓缓前行，未曾露出水面哪怕是一秒。

没有人敢相信，自由民最后的总部，竟是一座深海的移动堡垒。

按照人类科技，根本做不到在这么深的海底建造出适合人类生存的潜艇堡垒，可是秘银这种天外来物，带来了可能性。

秘银独一无二的排力性，使得深海的压强不再是无解的难题，这才让人类在这几百年来都未曾亲自踏足的地方，有了一席之地。

巨大而明亮的空间里，其实人并不多。除了几十名维持堡垒运行的工作人员之外，只有不到一百名武者在这里守护。

尽管如此，它一样是这个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不说普通的神明根本无法穿透这么深的水域，就算是能够做到，上百名三境以上的强者，尤其是那号称十年内人类无敌的战神，就是最大的保障。

可是，这几个月来，这昔日活跃异常的堡垒变得死气沉沉，仿佛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巨石，再也挤不出一点笑容。

因为那个如今已近耄耋之年的老妇人，如今已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离他们而去。

六十多年的抗争，自由民几十年的兴衰荣辱，就像这个如今只能依靠药物维持的老人脸上交错的皱纹。

尽管如此，每一个看到那双眼睛的人，都能感受历经沧桑之后，岁月留给人的智慧和平静。

她只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所以没有办法像先天高手一样延年益寿，几十年来她也一直拒绝任何武者的修行，任由时光带走她的生命。尽管，她只要一开口，便能够做到。

尽管她手无缚鸡之力，甚至连后天武者都不是，可是她依然是所有自由民心中真正的神，或者说母亲更为贴切。

此时，维持着她最后生理机能的房间里，两名男子相对而立。

其中身穿自由民将领制服的高大男人，面孔如同刀削斧刻，代表着自由民十几年来最高战力的他，低着头，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痕迹。

可是谁都知道，这个守在她身边四十多年的男人，才是她最坚定的捍卫者。

他只是习惯在任何人面前，保持这幅永远不败的姿态罢了。

就像是一颗燃烧的太阳，却永远照不尽每一个角落。他对面那名士兵一样，头发凌乱如鸡窝，目光呆滞的男人，却在这无匹的气势下，浑然不觉。

就算是这个堡垒的工作人员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在一阵惊骇和骚动之后，那个脏兮兮的男人就这么带着一名少女闯了进来，来到了老妇人的身前。

而一直守护在她身边的战神，只是站起来，淡淡道：“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士兵模样的男人根本没有理会这个比他足足高了两个头的男人，略显呆滞的目光落在老妇人的身上，没有惋惜，没有遗憾，甚至连情绪波动都没有。

仿佛这个世间的任何事，早已经激不起他的任何一丝情绪。

确认安全之后的武者们退下了，过了良久，突然有人提出了一个让他们都吓一跳的设想。

“你说那个人会不会是‘蟑螂’？”

此话一出，整个堡垒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一下。很快所有人就都接受了这个设想。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还有谁能够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甚至是连堡垒之外密密麻麻的探测器都不曾动一下。

联想到近期，蟑螂再次现身的传言，众人很快明白过来，这一次，老人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米娜坐在床头，温暖的小手被老妇人握在手里。

那双平静而似乎能够看穿一切的眸子，竟是有些欣慰的笑意，“跟着他修行很辛苦吧？”

米娜扑闪着那双大眼睛，轻轻摇头：“师傅对我很好。”

老妇人笑容一直都很慈祥，艰难抬起手臂，拍拍米娜的手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别让这个世界束缚你的脚步。这是很久以前他教我的一句话，那时候我也跟你一般大，也有很多人追求呢。只是，有一天他就这么贸贸然闯进我的生活里，他带领我们跟神明作战，教会了无数人使用真气和如何对抗神力，却始终不愿意教我任何的武术，他一直都只是不像我过得太累，想让我像个普通人一样去生活，我也答应过他的。”

“这么多年，除了不学武这一点做到了之外，我都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你说，他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老妇人显得有些虚弱，手臂微微颤抖。

旁边，一脸脏兮兮的男人开口道：“他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你还是省点力气，留着跟他多说两句话吧。”

“没关系的。”老妇人微微一笑，继续看着米娜道：“以前，他就总是嫌我话太多，打扰了他的修行。估计就算是现在见面了，他还是会嫌弃我的。他就是这个样子，倔强的像头驴，让人拿他没办法。”

老妇人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述的对象，尽管声音虚弱，依然不愿意停止。

“其实，我知道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这几十年来的坚强和抵抗，都不过是不想因为他的死而断了这份信念。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叫自由民吗？”老妇人看着她，好像要将所有的话提前都说完。

“那些后来被分析的头头是道的宣传口号，其实都是其他人加上去的，我根本就不懂什么自由是人类枷锁中最粗的一条，或者是自由是人类的最高价值追求这种普世价值观，之所以取这么一个名字啊，只不过是因为他总是在抗战的时候，经常提起这两个字，说是什么不自由，宁愿死。”

“他总是很喜欢做一些像是去送死的行为，就像我们现在的行动一样，我就姑且相信他是为了自由吧。”

“这几十年来，无数的战士们都相信我的智慧，但是我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智慧可言。面对将领们的请示，我也做不出建设性的建议，所以我总是对他们说，我相信你们有能力去处理。自由民发展到几天，跟我没有太大的关系，都是战士们自己用双手一点点打下来的。”

“我躲在这深海，几十年没上去过了，哪里知道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了？你说对吧？我只知道，他曾经跟我说，在战场上，绝对信任自己的队友，是我们获得胜利的唯一方式。我就是这么做的。你看看，当年的每一个人都能独当一面，而且做得比我想象的还好。”

“当然，意外总会有的。当年药师提出要带领人类，跟神殿和平发展的时候，队伍里就产生了巨大的分歧。也导致了现在的形势。我没有能力去判断，这样做对人类来说到底是好是坏，又或者说谁对谁错。”

“我只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人类生死存亡也好，世界毁灭也好，其实我并没有太过关心。之所以加入狩神小队，也只不过是为了能够陪他上战场，离他近一点而已。尽管这曾经给他造成很多的困扰，但我还是很自私地做出了选择。是非功过，对于我这样一个自私的人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小章既然在这个时候带你来，说明了他是很看好你的。我啰啰嗦嗦地说了这么多，也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什么时候，从心出发，都不会错的。这个世界，太多人在意他人的目光，在意他人的看法，其实都是没必要的。活给别人看的人，永远想不明白，他满足不了所有人的需求，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看你出丑的目的来的。就算你今天能够做到这个要求，明天也会有新的标准，直到某一天你在这条他们根本不上心的路上跌倒，他们才会心满意足地嘲笑你，然后离开你。”

“带领自由民也是一样的，你只要明白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就可以了。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解救，也不是所有神都不可原谅，大家都不过是抢夺生存资源的野兽罢了。就像这几千年来人类的壮大，侵占了其他生物的生存空间一样，无数的生物在我们眼前灭绝，就算是后来萌生的所谓‘环保’初衷也不是保护其他的动物，只不过是害怕其他的动物死绝了，对人类的生存环境造成影响，让他们活不下去而已。跟现在神明对人类的政策是一样的。”

“人类的智慧，现在依然只是局限于处理危机这一件事上，发现疾病之后，处理疾病，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而从未超脱这个世代，因为我们都太执着于眼前的利益。”

“这几十年来，我经常在想一个问题，现在神明的入侵对于人类整体来说，到底是毁灭还是机遇。”

“因为神明的到来，虽然有无数的人类被当做食物，被神明净化之后变成他们的神力之源；但是也正是这几十年，人类先天强者的数量呈爆发性增长。在我们小时候，在一座城市里，要见到一两名先天强者，是极为稀罕的事情，但是现在大部分有天赋的人，在短短十几年，甚至几年、几个月的时间，就能够进入先天境界。”

“正是人类的成长，造就了自由民的今天，也造就了现在神明跟人类之间依然只是平衡关系。对于神明来说，人类最强大的能力是几乎毫无止境的繁殖，一旦没有了人类那么神明在这座星球上也走到了尽头。若是没有人类将这星球的一切转化成它们最看重的精神力量，那么这个星球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就像是很多年前，人类曾经试图殖民其他的星球，但是最后都无疾而终，因为那个星球没有本土的生物可以转换，而地球人类也无法在那里找到更合适的代替品。”

“神明只能与人类共存，保证人类永远地繁殖下去，它们停留在这个星球才有意义。所以在我看来，人类永远都不会输的，按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人类只会越来越强大。外敌的入侵同样带来了人类武者爆发性的增强，可以说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人类对于身体的开发从未达到如此高度。”

“而我所说的机遇并不止于此。神明这种生物体，对于现在的全人类来说还是陌生的，可是我们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起点比人类更高，构造比人类更加稳定，除了不具备人类的生育能力之外，可以说更加完美。也就是说，他们比我们更加适合去征服这浩瀚的星空，做到星际殖民。”

米娜心里微动，她从未在这种角度上来看到神明入侵这件事。或者是说，整个人类都将神明入侵看成了一场灾难，却从未有人像眼前的老妇人一样，站在种族和全人类的角度上。

“那您觉得，最大的机遇是什么？”米娜不由问道。

老妇人说了这么多，显然有些累了，手指微动，加大了鼻尖氧气的输出，换了一个姿势，这才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人类具备了神明的身躯的同时，还能够保持现有的繁殖和能量摄入方式，那将会怎么样？”

“那不就相当于神明拥有了在地球自己生活的能力和强大的繁衍能力？”米娜下意识道。

话刚出口，顿时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按照神明的强大，一旦诞生下来，就已经相当于人类先天强者的实力，并且还能不断成长。如果这样的种族，可以跟人类一样繁殖的话，那还有谁能够挡得住它们？

试想一下，当神明的数量和人类持平的时候，人类还能靠什么维持这个平衡？

好在，米娜也知道，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觉得这不可能，对吗？”老妇人一脸慈祥地问道。

米娜用力地点点头。

旁边，自由民的战神嘴角却是动了一下，明显是想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不过看她此时的模样，还是忍住了。

老妇人突然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姿势。

顿时，整个房间的光线暗淡了下来，而在这张床正对的地方，亮起一面巨大的屏幕。屏幕里，那是一个明亮的实验室。

十几名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正在争分夺秒地做着数据分析。而在他们的头顶，十几跟住满营养液的大试管内，一个个洁白的婴儿紧闭着双眼。

他们全身雪白，看起来就跟人类一模一样，但是双眼的位置，尽管眼睑紧闭，依然可以看到里面闪烁着的点点金光。

他们身后的肩胛骨，比普通的人类更厚实一些，看起来就像是多了一层薄膜一样的东西。

“神明！”米娜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神明的幼体。

老妇人静静看着那十几根试管，道：“你再看看下面的这些工作人员。”随着她的声音，画面顿时切换道一名工作人员的脸部特写。

这一下，就算是米娜都无法再保持冷静。

那些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工作人员，每个人的眼中都藏着一点金光，那明显是神明的标志。

老妇人依然声音平静而无力：“他们既不是神明，也不是人类。而是两者的完美结合。这些孩子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人类的成年人，但是他们体内都有着神明一样的能量之源。因为神力之源的改造，他们的身体强度，也跟普通的神明没有任何的区别。不过现在他们都还不是成熟体，还要再等两年，这个实验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一旦他们结合之后，能够诞生出新的人类，那么就可以证明，他们的设想是对的。”

“他们？他们是谁？”米娜脸色剧变道。

老妇人吐出两个字：“神明！”

“你是说这是神明的实验？”米娜问道。

老妇人艰难地点了一下头，道：“是的，多亏了十几年前大熊的那一场大闹，否则我们根本没可能发现。早在三十多年前，神明已经意识到了统治这座星球的真正阻碍，也看到了人类最大的价值不在于只是给他们提供粮食，而是在于繁衍能力以及通过正常消化系统维持自己成长的能力。他们已经有了很多的实验成果，远远走在我们的前端，毕竟我们的实验也是刚开始了十几年。”

“你是说神明已经创造出新人类了？”米娜问道。

“对！”老妇人肯定道：“而且他们的第一批新人类，现在应该已经差不多三十岁了，这些新人类，看上去会跟人类长得一模一样，甚至你们已经遇到了都说不准。现在我们只是沿着他们的路往下走，还不知道这些新人类或者说新神明，是不是也获得了最重要的繁衍能力。若真是如此的话，人类也好，神明也好，这场战争到最后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米娜完全能够理解这句话所代表的意思。

如何界定这些跟人类长得一模一样，却拥有着神明一样强悍身体机能的人类到底是属于什么？

是人？是神明？抑或都不是！

这是最大的问题。

“既然小章把你带过来了，那么这些事早晚你都会知道，我现在告诉你就是让你有一个心理准备，若是现在全人类的目光还在这场战争之上的话，那么很可能有一天，我们都会失去这片土地。不得不说，那些异界生物，看得比我们更加透彻。”

“那现在怎么解决？”米娜问道。

老妇人道：“只能将实验做完，了解了真相才能对症下药，除非这两年内，我们能够直接击败神明一方，重新夺回主动权，否则谁也阻止不了它的步伐。而且，我更担心的是，现在到底有多少新人类混在人类群中生活了。”

“他们也能够成为人类武者吗？”米娜问道。

老妇肯定道：“不仅能成为人类武者，而且成长起来，比我们更快，更强！里面这十几个还未完全成熟的工作人员，每一个现在都只是先天一境的实力，但是普通的二境高手，很难跟他们抗衡。”

米娜倒抽一口凉气，正要继续提问，发现老妇人突然停住所有的动作，目光盯着跟前的一块屏幕。

上面的影像已经变了，那是这座深海堡垒的入口处，崔帅带着五个人在接受检查，而为首的那名青年，她再熟悉不过。

“李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