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季似乎比往年要暖上一些。

长达近十年的战乱，在此刻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停歇，也让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有了一丝喘息的日子。

战争开始的地方，基本上是没有净土的，或许可能还是有的，就是那些连部队都看不上的穷山恶水处，可能苟延残喘着一些逃难之人。

北河镇，是位于版图北方的一个小镇子，在最早最早的那会儿，这里打的最是激烈，所有人都纷纷逃离此地，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仗打着打着就成了大烩菜了，这些个边陲小地方，倒是成了短暂的净土。

地名虽然叫镇说到底也就是个稍微大点的村子，村子里住着三五百号人，由于都是从各地逃难过来的，方言不同，习俗也不同，所以镇子上基本都是各过各的，但是有一点相同的就是死了人要烧纸，虽然没钱买棺材，但是纸钱多少都要买上一些，北河镇上唯一的一家扎纸铺由此而来。

今天是腊八，镇子上有点条件的都会煮上一大锅“腊八粥”，具体的用料现在早已没人讲究了，基本上就是有什么放什么，“咕嘟咕嘟”的煮上一锅，吃进肚子里就能活命，就不会被冻死。

时近晌午，整个镇子上冒起了炊烟，放眼望去，炊烟飘散在白茫茫的雪景之中，整个镇子上的人都躲在屋子里取暖，只有镇子的北边有两个黑色的人影缓缓的朝着镇子走来。

人影一大一小，两人身上都落了一层雪花，各背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裹，小的艰难的走在能没了他小半截腿的雪地里，不时地还要去拉后面那个瞒珊的雪人。

不多时，一大一小两个雪人走进镇子，两人在一间屋子门前狠狠的跺了跺脚，抖了抖身上厚重的雪花，打开房门的一刹那，一股温暖的气温扑面而来，脸颊通红的少年先是麻利的将老者身上的包裹卸了下来，随后在门口抓了一把雪在自己的脸上擦了擦，在雪地里回来不能直接烤火会烫伤。

接下来，卸掉自己身上的包裹，将炉火捅开，烧得通红的炭火没一会儿便将这间小屋子里的温度提升了上来，少年给老者倒了一碗热水，随后从火炉底下的炉灰中掏出两个黑乎乎的东西，少年龇牙咧嘴的拿起来放到了门口的雪地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拿出来后将那烧焦的剥掉，递给了在一旁眯眼抽着旱烟的老者。

“爷爷，你先吃点红薯垫垫肚子，我去后面看看那“腊八粥”熟了没，一会咱们喝粥。”少年笑着说完便走向厨房。

老者先是喝了口热水，随后拿起一个小一些的红薯慢慢地吃了起来，眼眸中满是笑意。

不一会，少年从里屋抱着一个砂锅走了出来，嘴里叫唤着“爷爷，快支开桌子，烫.....烫.....嘶....哎呦”

老者闻言，急忙撇下手里的红薯，将一旁的桌子支在了地上，少年嘴上喊着“烫”，但手里的动作却没有一丝慌张，轻轻地将砂锅放在了桌子上，抬头看着老者说道“爷爷，嘿嘿，咱们吃饭吧。”

老者笑着骂道“尽吓唬我！”

少年将砂锅打开，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老者狠狠的抽动了两下鼻子，赞赏的说道“不错，进步挺大！”

“那是自然，我可是为了这顿粥准备了整整一个月呢，早上咱们出门进货时我就点上火了，爷爷你看啊，那是我在山上掏的松子，那是前两个月的枣子，这是秋耗子囤的花生，还有那是用糖炒过的豆子，还有最重要的就是这可是去年的新米啊，您闻闻多香啊！”

少年献宝一般的说着这锅“腊八粥”的由来，一旁的老者笑眯眯的听着，待到少年结束，老者幽幽的说了一句“只可惜，火候没掌握好，有糊味。”

少年尴尬一笑，说道“来爷爷不说那个了吃饭。”少年给老者满满的盛了一大碗，碗里满是大枣，松子和糖豆子，而少年的碗里只有些许的几颗花生，老者叹息一声，将碗里的粥倒回砂锅，在少年诧异的眼中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将里面的白粒粒倒进砂锅里，均匀的搅拌了几下，说道“加了白糖才好吃，差点忘了。”

随后，老者重新盛了两碗，一老一小在这个寒冬腊月的天气里，烤着炉火喝着粥吃着烤红薯，是那么的温馨与幸福。

吃完饭后，少年将碗筷洗刷干净后，又给炉火添了一些碎碳，随后一老一少便坐在炉火旁开始了干活，无非就是将黄纸剪开，两人步行近十里去隔壁的镇子中买来了纸钱，说是纸钱只不过就是在黄纸上刻上了一些古代铜币的模型，两人要做的工作就是将黄纸剪开，剪成纸币大小。

“爷爷，你说咱们家以前是大户人家，是真的吗？”少年手上的动作很快，低着头问道。

老者笑了笑，少年的这个问题基本上每隔上一段时间就会问一次，这次依旧不列外，老者回答道“是真的，想当年咱们张家在那个张家庄上可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你爷爷我那可是那一带的名人。”

少年没有像往常一样惊讶的欢呼雀跃，而是小声问道“那我爸爸是不是大少爷，就像今天咱们在城里见到的那些一样？”

老者闻言一顿，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眼前那个埋头干活的少年，老者心中恍然大悟“孩子长大了。”

老人心里知道，这孩子打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无父无母，可是他从来没问过，有那么段时间，老人想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老人更知道，这孩子在看到别人和父母谈笑的场景时，眼睛里那羡慕，孤独，委屈的样子，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孩子怎么可能不好奇自己生父生母的过去呢。

老者深深的“吧嗒”了一口旱烟，随后深出一口气说道“咱们张家命苦，张家的媳妇命更苦，小无忧，你想问什么，爷爷全告诉你。”

少年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带着期待的问道“我爸爸叫什么名字？”

“张阳。”

“那我妈呢？”

“李玉。”

少年问完这两个问题后，便低头不在说话，老者诧异地问道“没啦？”

“没了。”

“爷爷，咱俩比赛叠元宝吧，看谁叠的快！”少年再一次抬头时，眼睛红红的。

老者一愣，随后说道“谁输了，谁晚上洗碗。”

“好！”

老者一阵叹息“这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太像他已经走了的妈妈了。”

冬天的天黑的早，众人睡得也早，一老一少将叠好的元宝放起来，少年将中午的“腊八粥”热了热，吃饭的时候，少年一言不发，随后将碗筷洗刷干净后说道“爷爷，我累了，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老者抽着旱烟点头，待到少年离去后，整个屋子里除了炉火的燃烧声，就只剩下老者“吧嗒”“吧嗒”抽旱烟的声音，许久之后一阵极其压抑的哭声将沉思中的老者惊醒，老者竖起耳朵细听，随后叹息的说道“终归还是个孩子啊！”

身处庭前花池处的纤细身影闻声缓缓地转过身来，待看到那个老者朝自己小跑过来时，细如白葱的手指将指尖的花朵轻轻放下，行礼说道“见过父亲大人。”

“哎呀！跟你说多少遍了，那些酸臭的礼节咱们张家不要，小心你的身子别受了风寒。”张老爷子急忙扶住将要行礼的女子，满眼的心疼和小心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