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之前欺负小任的时候，明沫一直回护着小任，和李泽吵过好几次，关系绝对说不上好。

在这种情况下，李泽会说出什么来，明沫和小任心里都完全没有谱儿。

然而李泽没有直接说什么，他为难地看了一眼明沫，又看了一眼杨雨欣。

在很短的一瞬间，明沫心里有点感动。

以李泽心思细腻的程度，他当然是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然而他至少能搞清楚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明沫向林父说谎了。

他本来可以立刻说出实情揭穿明沫的，但是他没有，他在犹豫——犹豫着怎么打这个圆场。

李泽这种男生，万事义气为先，在他心里，一班同学内部之间打架归打架，对外的时候，大家还是一家人。

他和明沫之间再怎么吵，他也不能在第三人面前告明沫的状。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李泽的犹豫就其实已经暴露了答案，就在明沫已经心怀绝望的时候，她听到一声刀叉放到桌面上的响动。

那响动不大不小，然而全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到了那边。

林展涵放下刀叉，淡淡道：“对啊，就是轮着当的。”

他看向李泽：“对吧？”

李泽赶紧点头：“对对，现在是杨雨欣，之前是明沫。”

明沫悄悄松了一口气。

之后的宴会风平浪静地进行了下去，十几分钟后，林征宇问杨雨欣：“展涵在你们班还适应吧？”

杨雨欣牛排切到一半，突然被点名，赶紧放下刀叉点点头：“都挺好的，叔叔放心。”

林征宇笑了笑，示意杨雨欣不必紧张：“是你们给他营造了好的环境，我看他这次期末考试成绩进步了挺多的——唉，说起来你们又觉得老古板，但是你们毕竟是要在高考考场上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我们家长最放心不下的肯定还是成绩。”

“展涵转学进去得晚，之前的家长会我也没赶上。”林征宇说，“你们一中里，大概班级前多少能够清北的线啊？”

遥遥地，明沫感到林展涵切牛排的动作顿了一下。

然而别人是没有这么敏感的，杨雨欣一五一十地回答道：“每年的人数都会有波动，不过我们是最好的重点班之一，前三名应该是能够去的，前十名也都能去到排名很靠前的985。”

“展涵听到没有？”林征宇转向林展涵，姿态是非常儒雅的慈父形象，“上了高三之后大家都会收心，下个学期你得更努力一点才能跟上大家，自习课就不要再逃了……”

“爸。”

明沫的心咯噔了一下，她听出来林展涵声音里极力压制住的巨大情绪了。

她甚至能想象出林展涵脖子下方的血管在突突地跳。

明沫胆战心惊地转过头去，果然，林展涵的眼睛冷得像是黑色的冰。

今天的刺激对于林展涵而言是一轮一轮的，从徐妍盛装出场时女同学夸赞的“你妈妈好漂亮”，到林征宇刚刚对明沫不动声色的发难，再到现在他让林展涵下学期不要再逃自习。

逃自习干嘛去？林展涵自己当然知道，他清楚以林征宇的精明，他也一定知道。

揣着明白装糊涂。

然而林展涵这里已经绝不能再糊涂了。

“爸。”林展涵说，“我明年不打算参加高考了。”

风云巨变，明沫看到林征宇的脸色瞬间难堪了起来。

他是在生意场上混了十几年的人，习惯了不管背地里怎么相互算计，表面上也绝不撕破脸，他本以为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叮嘱林展涵，林展涵又是那么死要面子的人，一定能有不错的效果。

然而林展涵偏偏要跟他撕破脸。

“不打算高考了？”林征宇心里的怒气已经涌了上来，但是表面上仍然维持着最后的风平浪静，“你这个年龄不参加高考，还能去哪儿啊。”

林展涵低声道：“去哪您知道。”

语气生硬坚冷。

这语气直接膈应到了林征宇，他身在高处，已经习惯了接触的人都唯唯诺诺，更别提他自己的儿子：“我知道？我知道什么？我要看着你跟一帮汗臭兮兮的人去运动场上卖傻力气吗？然后一身伤病地退下来……退下来之后还能干什么？”

林展涵：“是，是没法继承你那摊暴发户的家业了。”

“反了你了！”林征宇盛怒之下，也不管周围全是林展涵的同学了，直接拍桌子起身，“你就这么跟你老子说话？！”

林展涵吐字如刀：“那我们可以不说话，我能去滑冰就行。”

一旁的林珏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哥……”

林展涵盛怒之下直接甩掉他的手：“谁是你哥！”

徐妍原本一直坐在后面的沙发上修指甲，林展涵不是她亲儿子，这种时候不方便她开口，但是林展涵碰了林珏之后，作为林珏亲妈的徐妍立刻火大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桌前，高跟鞋鞋跟叩击地面的声音铿然作响。

“我的天，看看这语气厉害的。”徐妍的发火和林征宇的发火完全走两种路线，她不拍桌子不吼人，只是阴阳怪气地冷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拿了个世界冠军回来呢。”

林展涵看向徐妍。

“我是没拿世界冠军。”林展涵的发火又是第三种路数，他越愤怒，语气就越冷，“但是我觉得，不知道凭借什么手段靠男人上位的人，好像没有资格嘲笑认认真真付出了汗水和努力的人。”

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

当着一屋子同学的面，林展涵直接掀了他后妈的底。

也掀了林家的底。

一时间徐妍、林征宇、林珏三个人全都愣住了。

一班的同学们也完全没经历过这种事，不论男女生，一律吓傻在原地。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两秒钟后，明沫清晰地看到，徐妍和林珏的脸变成了猪肝色，而林征宇反倒平静下来了。

平静得让人觉得很恐怖。

他转头对同学们说：“让你们见笑了。”

然后他挥手招来保姆和司机：“送一下客人。”

明沫被迫跟着同学们一起往外走，林家的司机负责送他们回家。

最后出门的时候明沫回头望向林展涵。

刚刚徐妍冲过来的时候有好几个同学不小心打翻了杯子，暗红色的石榴汁在桌上肆意流淌，杯盘狼藉。

林珏拿胖胖的手擦着眼泪，依偎在他妈的怀里，徐妍双手搂着自己的孩子，冷冷地和林展涵对峙。

而林征宇的平静只是最大的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他真的是天才——那一刻明沫真的很想为林展涵说句话——你们看看他花滑时候的样子就知道了。

他那么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那么执着地在追求自己的梦醒。

他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的汗、泪、血。

你们看看他吧，你们看看他。

然而明沫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她知道即便说了，这间屋子里也并没有人真的想听。

在这个能容纳一张超长餐桌的豪华客厅里，黑发黑眸的少年孤立无援。

明沫看向林展涵，林展涵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转过头来看向了她。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明沫不知道林展涵能不能看懂自己眼睛里的千言万语。

只是很短的一瞬，林展涵就移开了目光，他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让明沫再受到什么牵扯。

但是在错开目光前，林展涵很轻很轻地对明沫笑了一下。

眼眶通红，然而带着浓浓的安慰意味。

明沫看清了他那一瞬间的口型。

林展涵说的是：“没事，别担心。”

明沫转过头，跟随着人流走出了林家的大门。

她突然感到很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