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征宇选的这个餐厅离明沫的学校很近，此时恰有几个明沫认识的外班同学也在餐厅里，他们过来寒暄，问明沫的志愿选项，明沫行云流水地打发了他们，全程悲喜都没有表现在脸上。

林征宇冷眼在旁边看着这一切，他是实打实的老狐狸，几眼就能相出一个人的与众不同来，都明沫打发走了同学再回过身来的时候，林征宇笑了笑：“展涵应该跟你提了吧。”

明沫看了一眼林征宇。

她没有跟他绕来绕去的打算，林征宇远比她精明，跟他打哑谜的话自己绝对没有胜算，于是明沫单刀直入地挑开了话题：“去阿美利加国大学读一个学位，花滑作为业余爱好，然后叔叔奖励他带一个人一起走的学费，是不是？”

林征宇看了一眼明沫，他心里微微惊讶——这个小姑娘看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透。

他笑笑：“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你如果是个男生的话，将来肯定是能干成一番事业的男人。”

明沫完全没有被夸的意思，她淡淡地笑了：“这话说得，那叔叔也未免太看不起女孩了。”

她突然觉得此情此景相当地滑稽——烂俗的电视剧里不是常有那种情节吗，富家男主的父母对女主说：“给你一百万，离开我儿子。”

结果到了明沫这里，剧情变成了——“给你一百万，跟我儿子走。”

明沫看了一眼林征宇，但是林征宇完全没有因为被她抢白而生气，他气定神闲地举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

明沫恼火起来。

她知道林征宇觉得自己一定不会拒绝他。

——但是凭什么？

“我不喜欢国外的环境。”明沫硬邦邦地说，“是，我这次高考没考好，但是只是意外，我可以复读。”

林征宇气定神闲地放下杯子。

“明沫同学，你了解过复读班的情况吗？”

明沫心里咯噔一下。

她了解过，出分的第一天她就去了解了，在网上看了大量的经验帖。

“复读班里，当然有你这种第一年没考好，想要第二年好好奋进的孩子。”林征宇笑了笑，“但是还有相当多一部分，是怎么着心思都不在考大学上，只是被父母硬逼着去混日子的垃圾学生。”

“你一直在重点中学的实验班里，对吧？你去了复读班就会知道，你的学校、你的老师、你的同学给你营造了一个多么好的学习环境——这些在复读班里，都不会有。”

明沫放在餐桌下的手悄无声息地握紧了。

这些她心里都清楚，林征宇准确地打到了她的痛处。

一锅老鼠屎足以坏一锅汤，高考前大家都神经过敏，前排男生写字太响了都有可能造成明沫的烦躁情绪，如果有一两个不想好好学习的破坏分子在班里调皮捣蛋，那自习课就别想好好上了。

——更别提半个班都是这样不想好好学的人，他们的力量足以拧成一股绳，让想好好学的人也学不成。

“所以啊，你根本不知道会碰到什么人。”林征宇轻飘飘地笑了笑，奉上致命一击，“今年会出这种意外，明年没准是另一种意外。”

“叔叔的思想呢，可能有点老旧，如果再说‘你们女孩子怎样怎样’的话，大概会遭你嘲笑。”林征宇的指关节轻轻叩击过桌面，“不过呢叔叔毕竟是过来人，该说的还是要说——你们女孩子，以后到了社会上，由于年龄遇到的麻烦是会比男生多的。”

他不用再多说了，他看着明沫的脸色就知道她明白。

男人二十五岁和三十岁差别并不大，女人的话就完全不同了。

无论是体力的衰退，还是面临的组建家庭、生育后代的压力。

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活得并没有那么潇洒，不是可以说不在乎，就真的能挥挥手全然不在乎的。

“女孩每一年的青春都很宝贵，浪费一年的时间在无穷尽的刷题上，还要面临巨大的风险，是我的话，这笔买卖我不做。”林征宇看着明沫，“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我知道你考虑得清楚。”

“尤其是……”林征宇顿了顿，然后笑了起来，“尤其是今天我发现你还是在我的意料之外——你很精明，但是更难得的是除了精明之外，你很善良。”

明沫的双睫猛地颤抖了起来。

“你坐在这里，想要和我抗争，并不是为了你自己——因为对于你自己而言，这件事根本没有任何的损害，你能读一个很好的阿美利加国大学，而且不会给家里造成经济负担，这是你之前根本没有的机会。”林征宇说，“你坐在这是为了展涵，要做出牺牲的人是他而不是你。”

明沫的手开始发抖。

她不想去阿美利加国吗？

她想。

更广阔的世界，更好的教育机会，尤其是她不用再回过头来，去面临一年暗无天日的复习。

“那么我希望你明白。”林征宇说，“为你自己考虑，不要为别人。”

“你们今年才几岁？十七还是十八？你们还太小，不明白朋友圈子这种东西几年就会完全换一遍血的道理，现在看上去最重要的人，过了几年看可能什么都不是。”林征宇说，“但是学历这种事是跟你一辈子的，你的前途，你的生命，都有可能因为年轻时候的这几年发生巨大的改变，这是最宝贵的时光——事实上人生重要的节点就那么几个，每一步走错了都没有后悔药。”

“那你呢？”明沫突然说。

“你叫我不要为他考虑，那么你呢？”明沫盯着林征宇的眼睛，“儿子这种东西总不至于几年就换一遍吧？”

林征宇笑了。

“我恰恰是在为展涵考虑。”他说，“展涵这个年龄，视野太局限了，这就注定他没有办法为自己做出最优的选择。”

“什么叫最优的选择？”明沫步步紧逼，“赚最多的钱么？”

“是啊，赚最多的钱。”林征宇几乎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难道钱不重要么？”

“你现在因为两份卷子没做好就进退维谷，因为什么？因为没有足够的财力，然而我有，你去阿美利加国读书的那几十万在我看来并不是很大的负担，展涵已经十八岁了，这可以算作我送他的成年生日礼物。”

林征宇说完了他所有的话，往后一靠。

他胜券在握。

在资历、财富、社会资源全都打压制的情况下，处在人生最低谷的明沫根本就没有反击之力。

林征宇原本是做好了准备花几十万给儿子买个开心的——在他看来，十几岁的感情能走出结果的凤毛麟角。

但是现在他觉得如果林展涵真的和明沫走到一起了他也能够接受——虽然在之前的计划里他肯定更希望林展涵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孩，两个人能整合家庭资源做出更好的事业，但是明沫确实给了他很多惊喜，这个小姑娘自身素质是非常过硬的——高考垮了并不是她本人的错，是个人在那种情况下都得垮，只能是怨命不好了一点。

明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离交志愿表还有一段时间，她没把这件事跟爸妈说。

明沫想去阿美利加国，她真的非常想去。

而且那几十万也并不是问题，四年之后她就工作了，慢慢还总是还得清的，她并不会欠林家什么。

她在浑浑噩噩中顺应了林展涵的安排，林展涵的自理能力非常强，很快就订好了去香港的机票——他们下周就飞过去，香港那边的托福考位还有，他们下个月可以直接参加考试。

然而明沫又开始失眠。

她在失眠了三个晚上之后，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来电。

对面是一个明沫从来没有听过的女声：“请问是明沫同学么？”

明沫完全不知道对方是谁：“是我，您是？”

那边顿了顿。

“我是林展涵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