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各怀心思。

林展涵曲解了明沫的意思，以为她是在通过自残让自己别再阴阳怪气地提过去的事，于是当下神情冷淡了下来，心想：“这是有多烦我？”

明沫的心比他还乱，被自己心里的恶魔念头搞得七上八下，恨不得当场掏出来一个道德规范手册贴自己脸上，她绝望地约束自己：“当初不跟人家走的也是你，现在旧情难忘的也是你，丢不丢人——挺住！别表现出来！还是对他差点儿吧！”

于是两个人全都不约而同地切换进了互相横眉冷对的状态，十分钟后一前一后地上了楼。

林展涵的住所布置得很简单，明沫挑挑拣拣地看了一圈，看到他床上居然摆了一只布偶兔子和一只布偶松鼠。

明沫没有放过这个能够表露自己恶意的机会，立刻嘲讽：“幼稚。”

林展涵面无表情：“粉丝送的。”

他们看了一眼这对玩偶，然后莫名其妙地同时开了口。

明沫：“你不觉得这个兔子长得特别像你吗？”

林展涵：“这个松鼠是不是有点像你？”

然后他们震惊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又一起看向这对依偎在一起就差抱成一团的布偶。

尴尬的沉默。

还好沉默了片刻后，门铃响了。

进来的是袁冬提过的队医。

林展涵在进入晨星之前已经做好了全面的体检，医生带来的是他的报告。

“情况还是不乐观。”队医对林展涵说，“我明白郑教练为什么一定要让你退役了。”

很多有伤病的选手都在治疗了一段时间之后重返国家队，继续进行训练，但是郑雪峰当时非常坚持——在治疗结束后，他就让林展涵办了退役。

“你跟腱比正常人要长，从某种程度上意味着你会比常人拥有更好的跳跃能力，但是同时还有一个坏处，就是你会比常人更容易受伤。”

“理论上来说，跟腱断裂在手术之后需要八个月的康复时间，而且康复之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要用来恢复之前的状态。”

明沫坐在一边儿默默地听着，感觉光听就足够她心里急得冒火了。

不是有个叫安东鲁宾斯坦的老兄说过一个励志名言么——“一天不练琴，我自己能察觉到；两天不练琴，音乐家们就能察觉到；三天不练琴，听众都会察觉到了”。

林展涵已经有八个多月的时间没有剧烈运动过了，体能和技术绝对都受到了巨大的下降，而其他花滑选手们都仍然在如火如荼地训练。

运动员生涯不过是弹指一光阴，一次重伤耽误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造成的差距可能是整个生涯都无法弥补的。

“没关系。”林展涵说，“有的前辈33岁还拼搏在场上，我还有时间。”

队医摇摇头。

“能够奋战到那个岁数的，天分、运气、个人努力缺一不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天生的条件和免于严重伤病的幸运。”队医说，“何况……我给郑教练发了邮件询问了你之前的情况，他坚持让你退役的原因是你的心态。”

林展涵的目光黯了一瞬。

“郑老说，你太执着也太凌厉了，你每一个四周跳练出来的时间都比他预期计划得要早，这是你刻苦的结果……但这也代表着你的偏激和冒进。”

“过强的训练是导致你跟腱断裂的重要原因之一，而郑老无法想象你在落后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之后会怎么高强度地逼自己——这是非常危险的，要知道无论多么成功的手术，跟腱再次断裂的风险都仍然存在，而且我看了你的体检报告，你的肩、腹、膝盖、脚踝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就算你能够滑到三十岁，冰上的生涯其实也只是你生命的一小部分而已，而这些伤病是会伴随你一辈子的，你有可能后半生都要承受他们的折磨。”

“所以郑老让我转告你……你是他最喜欢的弟子，也正是因为如此，比起一个能拿金牌的运动员，他更希望看到你首先成为一个健康快乐的人。”

明沫无声地背过头去，眼眶一热。

“所以就享受一些压力不那么大的表演赛就好了，不要再偏执下去了。”队医临走的时候拍了拍林展涵的肩膀，“我看过你的比赛，知道你退役的时候也很惋惜，但是我觉得郑老的决定是正确的……小伙子啊，你太偏执了，其实这个世界上除了滑冰还有很多别的快乐。”

“我看你的粉丝们都称你是‘刀锋般的少年’，但是刀刃一个劲儿地砍的话……是很容易断的啊。”

队医走了之后，林展涵和明沫都很久没有说话。

明沫突然有点灰心。

一个小时前她还在心里隐隐希望着林展涵能在表演赛上重获郑雪峰的认可，击败高梓川，但是现在她恨不得林展涵在家躺着算了。

送走队医之后明沫也该回去了，临出门的时候她犹豫半天，回身撑住门框：“要不表演赛就别去参加了。”

林展涵没出声，带着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明沫。

明沫莫名其妙地在他的目光里结巴了，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找补道：“我、我不是担心你啊。”

“主要表演赛也不是多来钱的项目，不如换个别的，我业绩还指望这个呢。”她匆匆忙忙地说完，立刻夺门而出。

她走了之后，林展涵在屋子里静了片刻。

他的眉心微微皱了起来，队医的话让他的心此刻也浸在冰湖之中。

良久，他鬼使神差地从床上把那只松鼠拿了起来，捏了捏它的脸。

“真的好像啊。”林展涵低声喃喃道。

明沫觉得自己实在是乌鸦嘴。

她刚跟林展涵说完自己的业绩问题，结果她的业绩就真出了问题。

这问题还出在林展涵自己身上。

周一上班的时候袁冬把她叫了过去，把林展涵的策划案拿给她看。

明沫差点被这份策划案闪瞎。

一般的运动员退役了之后，都得体育经纪去四处活动来给他们找资源，结果林展涵完全不用，他简直就是一个自带资源的人形印钞机，大大小小的邀约足足列了两页A4纸。

明沫有点痛苦地扶住额头，她感觉自己刚上班就占上这么一块肥肉确实容易遭同事恨。

袁冬身材虽胖，粗中有细，一眼就看出了明沫的顾虑，他大腹便便地坐在办公椅里，道：“你不用太担心这事儿，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给林展涵当经纪人。”

明沫没忍住投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钱挣得多不多是一方面，当经纪么，还很在意运动员好不好相处。”袁冬皱了皱眉头，“别说我没提前提醒你，给林展涵当经纪既是机会也是挑战，他属于特把自己当回事儿的那种人，刺儿刺儿的，你千万别和他吵，忍着点就行——毕竟他赚钱能力在这，别得罪了。”

明明是前辈好心叮嘱，但是明沫莫名其妙听得心里不太舒服。

当然她也不敢反驳什么，于是只能点一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

“去吧，把资料整理整理，通知林展涵十点钟一起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