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沫坐在黑暗里，她默默地出神，小小的茶水间里回荡着最后的插曲，那些音符从音响里流淌出来，漫延上桌子，漫延上沙发。

良久，她听到林展涵清冷而微微发沙的声音：“跟我走。”

驱车二十分钟，整座城市在他们的脚下默默震动。

二十分钟后，明沫仰起头，看向自己的面前——她记得这个地方。

仍然是夜晚，仍然是夏季的风，仍然是这些蹦床、旋转木马、滑梯。

当初她跟随着林展涵来到这个小小的游乐园，在林展涵生日的前一晚。

当时的少年在滑梯的顶端抬起头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灯火越明亮就衬得他的眼神越孤独。

然而那时候他们都没有满十七岁，即便青春有些许的灰暗，也不妨碍他们相信之后会有无限盛大的未来。

明沫向前走去，她穿着通勤的白衬衫和灰色套裙，但是似乎每往前一步，她就离曾经的日子近了一点。

西装变成校服，披肩发变成马尾，耳边的风也回到四年前。

她随着林展涵登上滑梯的顶端，明沫穿的是中跟鞋，上去的时候磕绊了两下，于是林展涵伸出手来拉住了她。

他指骨微凉，触碰到明沫的掌心。

明沫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在那一秒多跳了一下。

林展涵一直是很绅士的，从他十七岁的时候起就是这样，他没和别的女生有过肢体接触，印象中明沫被他拉过一次，拉的也是手腕，隔着袖子。

然而这一次他的手直接握住了明沫的手。

他们已经登上了最顶层，然而林展涵的手没有松开。

他站在比明沫稍稍考前半步的位置上，回过头来看着她，黑发黑瞳，气质清冽。

这是明沫第一次发现林展涵的眼睛不再像是冰层了，像是澄澈的没有被污染过的海面，一片漆黑，但是有着细碎的波纹。

他说：“生日快乐。”

下一秒，他身后的背景猛地亮了起来——

不是一瞬间亮起来的，而是一个接着一个，先是离他们最近的滑梯扶手，接着是滑梯附近的小猪小兔小狗，再然后是蹦床，是摇摇车，最后是远处的旋转木马。

它们一个一个在黑夜中亮起了明亮暖黄色的光。

林展涵回头看着明沫，他眼睛里的海面此刻被照亮了，光影投在水面上，似星辰大海，波光粼粼。

明沫知道他在等自己的回应，然而她现在大脑宕机了。

越宕机越出乱子，大脑一片空白的明沫最后脱口而出：“你找哪个公司弄的？好贵的吧？”

话音刚落她就想抽死自己。

林展涵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郁闷，他给明沫看了一眼栏杆上的小灯——那并不是被安上去的，而是由一条长长的透明绳索连接着的无数小灯泡被挂在了栏杆上。

“我自己弄的。”林展涵耸耸肩，“当然也经过了汪姨的同意。”

汪姨？明沫狐疑，然后就想起了门口收门票的那个大婶。

事实证明，掌控这座城市场所的是无数大爷大妈们，当年明沫搞定了看冰场的大爷，现如今林展涵搞定了看游乐场的大妈。

明沫胡思乱想的时候，林展涵把他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

明沫认了出来，那是他床头那个小松鼠。

“是我粉丝送我的。”林展涵摸了摸头，“你当时看得没错……那个兔子她们说是我。”

明沫在微博看过粉丝给林展涵的漫画，她本来预期林展涵如果吸粉的话也是走霸道总裁人设什么的……结果发现完全出乎意料，林展涵的粉丝基本不知道为什么全是姆妈粉。

人家选手的话题里都是“哥哥好帅”“哥哥超棒”，结果林展涵同学的话题里粉丝说的全是“我崽好棒啊”“宝宝好乖555”……

明沫是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这一点的——林展涵只有在同龄人眼里才显得冰冷狂霸帅炸天，在姐姐阿姨眼里他就是人帅话不多的三好弟弟甚至三好儿子。

于是数量众多的姆妈粉给林展涵安了这个一个小兔乖乖的人设。

“但是我不知道这个松鼠是干什么的……”林展涵说，“直到一个粉丝给我看了一个故事。”

明沫微微睁大眼睛。

“故事的剧情好像是这样的……”林展涵低声道。

他神情太认真了，明沫以为他要讲一个剧情流的电影，最起码也是个迪士尼动画，《疯狂动物城》那种。

结果林展涵说：“小兔正在路上散步，小松鼠急急忙忙地向他走来。”

明沫：“……”

“小兔问：‘小松鼠，你这么着急，有什么事吗？’小松鼠说……”

“Holdon.Holdon.”明沫说，“是不是第一个故事是他们一起请来啄木鸟医生给松树爷爷治病，第二个故事是他们在花园里看到一条像蛇的床单，第三个是他们邀请大象一起去拯救森林？”

林展涵挑眉：“你听过？”

明沫：“……这陆铭铭课本里的，看图写话，一年级下册。”

林展涵的粉丝是觉得他有多小啊喂！

气氛有点尴尬，然而林展涵停顿了一瞬，说了下去。

“那个粉丝最后跟我说。”林展涵低声重复道，“你看小兔子每次遇到问题的时候，都有小松鼠陪着他。”

——“你也要有你的小伙伴呀。”

那一瞬间，明沫突然懂了。

她突然非常非常地感激林展涵的粉丝——她们敏锐地看到了他的状态，然而又不想打扰他的生活，于是采取了这样一个迂回温柔的方式劝他。

林展涵太孤独了，他在冰场上光芒万丈，然而下来之后除了教练和工作人员外，没有陪他同行的人。

粉丝们发现在观众席上有别人的父母、朋友、亲友团，但是林展涵都没有。

他披冰戴雪，一身孤冷。

……所以小兔子是他。

小松鼠是那个她们希望能陪伴他的人。

林展涵把小松鼠送给了她，作为她的二十二岁生日礼物。

“生日快乐。”林展涵把礼物放到明沫的手心里，低声道，“以及……你记得吧，我说希望你能够帮我一个忙。”

明沫这才想起来，她之所以看了电影又来了游乐场，起因都是林展涵在茶水间里说有一个忙希望她能帮。

而她回答的是——只要我能做到。

她冲林展涵点了点头。

林展涵看向明沫。

那一瞬间他的眼神突然让明沫想起了《十月》电影的结尾，男主看女主默默消失在人海里的那个眼神，以及那个眼神消逝后，随着片尾曲一起亮起来的字——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林展涵转过头去看向远方，千万的灯火倒映在他的眼睛里，明沫听到他低声说：

“希望你永远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