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两秒钟后，四周传来了山呼海啸般的尖叫声。

明沫惊讶地睁开眼睛，她看到了郑雪峰脸上狂喜的神色。

没有失误！这个跳跃是完美的！

而接下来的一切都是完美的。

联合跳跃，接续步，联合旋转。

在《枫》如水般流淌的音乐里，林展涵如同进入了化境，他的身体仿佛不受任何摩擦力和重力的束缚，在冰场中轻巧地翻转、升起、落下。

到最后明沫根本忘了去注意他每个动作到底是什么——她只是进入了那个故事。

那个发生在北京秋天、无疾而终的爱情故事，男孩和女孩在漫山遍野的红叶中擦肩而过。

所有的哀愁、思绪、无奈、倾慕、无悔。

所有的等待都是期待。

所有的自白都是告白。

一曲终了，林展涵立于冰场正中，汗水从他的发上滚落，滴落在如银的冰雪上。

全场寂静了许久，整个场馆内落针可闻。

然后是山呼海啸的掌声，粉丝将毛绒玩具从观众席抛下，落在冰场上，小兔小松鼠小猴小猪落在林展涵的周围。

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然后从中捡起了一个小松鼠的，冲明沫挥了挥。

明沫冲他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捂住了脸。

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流出来。

片刻后，她感觉自己被用力地抱住了。

明沫睁开眼睛，她看到高云天已经离开了。

“刚刚……高云天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不重要。”林展涵用力抱紧明沫。

“那你最后为什么又……调整回来了？”

林展涵笑起来，在万众瞩目里，他轻轻吻上明沫的唇。

“因为我想起来了，这是我想要滑给你的曲子——我不能把它搞砸。”

事后，林展涵见到了高云天。

“我以为你会是那种……有善良之心的人。”高云天对林展涵说。

林展涵沉默片刻，低声道：“说实话，你告诉我的那一瞬，我动摇过。”

“但是我很快想明白了一件事，运动员的善心不能被用在竞技场上。”

“竞技的公平，不能被任何东西破坏掉，无论是善的还是恶的，都不能。”

“我今天维护了这个公平，可能会伤害到你，但是如果竞技的公平被破坏了，那伤害的就是所有在场上和不在场上的运动员。”

“当时在场上我没办法想那么多，只是突然悟到了这一点——但是在赛后，我想了很多。”林展涵一步步走向高云天，他目光如炬，高云天垂下了眼睛，竟然不敢跟他对视。

他和高梓川都犯了一个错误，他们以为林展涵是单纯愚蠢好欺负的人，但事实上并不是，林展涵有着远超常人的聪明头脑，只是大部分时间他懂得什么才是更重要的，所以不肯把心思往这方面放。

此刻他锋芒毕露，高云天才意识到他的可怕。

“如果真想要我放水，你为什么不提前来找我，而是在临上场的时候才对我说？”

“因为提前跟我说的话，我有充分的时间来抉择，然而在上场的前一刻告诉我，我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无论我答不答应，我的心态都严重地被干扰了。”林展涵盯着高云天的脸，“你真正想做的并不是让我放水，只是从心态上给我临场一击而已，难道不是么？”

“林展涵……”

“而且。”林展涵低声说，“在和你聊这几句的时候，我又多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他突然伸手钳住了高云天。

“你、你干什么……”

高云天挣扎起来，然而林展涵只是伸出指尖，在高云天的嘴唇上蹭了一下。

他的指尖立刻变白了。

“是粉底。”林展涵轻声说。

高云天愤怒地甩开他的手，这是这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第一次露出这么失态的情绪。

他转身就要走。

“我不明白——你说你们兄弟从小就喜欢滑冰。”林展涵双手插兜，淡淡地说，“可是为什么到最后……你们喜欢的只是赢？与滑冰没有任何关系的赢？”

为此不惜用尽各种下三滥的招数，不惜用很忌讳的方式来谎称自己得了绝症，只为利用对手的一点怜悯。

“什么叫我们喜欢的只是赢？”高云天回过头来，冷冷地笑，“林展涵，这话说得太虚伪了吧？你不喜欢赢吗？这个世界上有不想赢的运动员吗？”

“你只是一直能赢而已，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

林展涵沉默地看着他，事已至此，他已经感觉不到再和高云天说下去的必要。

外人的眼里，林展涵是一个传奇故事。

人们喜欢传扬故事里的传奇，刻意地忽略故事外是更多人的默默认命。

而最终成为传奇的人，也没有人记得他们于晦暗时的挣扎。

就在此时，有工作人员走了过来。

“高先生。”工作人员说，“高梓川选手涉嫌违规，希望您配合我们的调查。”

事情并没有明沫和林展涵想的那样顺利。

高云天为高梓川背下了一切，宣称这一切都是自己计划好的，高梓川与此无关。

其实对此明沫和林展涵心里都是有数的——之前的种种，高云天不可能全无参与，否则以高梓川那种暴躁轻浮的个性，很多计划不可能那么一环扣一环。

但这绝不意味着高梓川就是无辜的。

可惜这一届承办的是博恒俱乐部，在这件事上，博恒有很大可能会尽力维护自己的选手。

总之最后的结果是，高梓川仍然可以参加之后的自由滑，至于比赛后经过更深一步的调查，他的成绩是否取消，这还是个未知数。

——这就意味着局面对于林展涵而言还是非常不利。

由于失误，林展涵现在的短节目得分以58.75排在第三，第一名为高梓川，第二是另一个来自黑省的职业选手。

一切都取决于自由滑上的表现。

17号的清晨林展涵和郑雪峰一起出去了，明沫一个人呆在俱乐部里刷手机。

她本来点开新闻想要看一看有没有关于前一天赛事的报道，然而当她点开首页的时候，明沫看到了一个新闻的标题。

有那么一瞬间，明沫觉得自己看错了，要不然就是在做梦。

极大的不真实感充斥着她的脑海，直到很长时间后，反射弧才不情不愿地跑完了全程，明沫猛地惊觉，然后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

她想起了不久前自己站在会所后院幽静的假山竹林旁，看到了消瘦苍白的林征宇。

她想起他当时看向林展涵的目光。

人生中的大事其实早已经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帷幕，只是那一天你并没有意识到，只当那是再平淡不过的一天。

明沫看着眼前的新闻。

“本地时间八时三十二分，著名企业家林征宇因肺癌去世，享年四十七岁。”

明沫看向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九点整。

她恍惚地站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干什么，然而潜意识支配着她下楼打了一辆车。

她报出了林征宇所在医院的名字，出租车启动了。

上午的阳光肆意地透过玻璃倾洒下来，外面的街上很热闹，各型各色的人穿行而过，有的步履匆匆，有的满面愁容，有的眼角带笑，在他们的身边，没有收摊的早餐铺子仍然冒着蒸腾的热气，把人间烟火用一碗碗馄饨豆腐脑来传递。

然而这样的世界，都再和林征宇没有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