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个理由。”奚沐沉声问道。

“很简单，我不想你呆在冥水部。”巫师懒散地回了一句。

奚沐顿时错愕，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懂巫师的意思，因为他知道巫师太多的秘密，任谁都不会留一个隐患在自己身边。站在巫师的立场，他有这种考虑理所当然。奚沐本就不打算留在冥水部，也就疏忽了这一点。

“我答应你，离开冥水部。不过你要先洗脱我的罪名，不然就算躲到其他部落，也一样会被他们抓起来，送回冥水部。”奚沐苦笑一声。

巫师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以一种略带遗憾的口吻说道：“你比我想的还要聪明。要是来做巫师，将来一定有所作为。啧啧..我当上大巫之后，会帮你求情的，但你要记住，离开冥水部，越远越好，今生今世都不要回来。”

“祭祀大会过后，我就会走，今生今世都不会回来。”奚沐不无伤感地说。

纵然冥水部让他尝遍悲酸，可也是他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如今提及要离去，仍有些不舍。

今生今世都不会回来——

多么让人动容的承诺。

正当他思绪泛滥时，禁书里的一句话莫名闯入脑海。

“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

没由来的慰藉让奚沐低落的心情好转许多，他又道；“巫师可还有吩咐？”

“今夜之事，从此不要再提。”巫师悠悠说道。

“放心，我会烂在肚子里。相信你也会烂在肚子里。”奚沐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

巫师没有联想太多，扬声道：“那是自然，还有三天时间，把你该做的事做的利索些，要是被人发现，我可救不了你。”

“好，三天之后，我再来找你。今晚搅扰了你们的良宵美夜，真是罪该万死，还望大人不要介意。”奚沐皮笑肉不笑地颔首赔罪。

巫师冷哼一声：“不送！”

食流天刚离去不久，天气仍有些寒凉，尤其是在深夜时分，仿佛进入了寒冬，穿得单薄的话免不了耸肩缩背，蜷成一团。别过巫师后，奚沐独步走在湿冷的石道上，好似不受这鬼天气的影响，身板挺得直直的。虽说他衣着单薄，可心中却正有一团热火，烧的旺炽。

此时他内心的悸动远比脸上的淡然要浓烈得多。压抑了那么久，终于有惊无险地迈出关键一步。

“爷爷，您能在天上看到么？孙儿的复仇已经开始，乡父过几天就会下去陪你。”

奚沐仰起头，对着漆黑的天空柔声说道。

冷风掀起了他的鬈发，露出那副消瘦却坚毅的面孔。

******

冥水部这两天渐渐热闹起来，祭祀大会就快要举办了，渔民们不在出海，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街道上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

刘浑吃罢早饭，像平常一样离开家，临行前不忘站在门口，对着院子恨恨骂上一句：“别让那臭小子出门！整天给老子惹祸，你这个当娘的也不管管。沾上你们娘儿俩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院子里一位蛮横的妇女不甘示弱，粗声回骂道：“死王八，赶紧滚。”

“老子迟早休了你！”

刘浑气得咬牙切齿，朝门上啐了一口，便径直向南而去。

他边走边冲着路人骂道：“有什么好看的！在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没他娘的看过吵架？”

路人们连忙散开。

“一群软蛋。”

刘浑仍不解气，拾起脚，猛地踹向路边的一面矮墙，泄完气后才撑伞走开。忍秋月前后，总有几场令人烦躁的小雨淅沥沥下个不停。

奚沐此时站在一处无人的窄巷，远远看着刘浑，眼中陡然闪过一抹血光，就是这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当初把李爷爷送进了古墓群，葬送了他的晚年。

所以奚沐在考虑由谁来做跛脚巫师的牺牲品时，最先想到了他。

悄悄潜入贼眉鼠眼男的家中，把禁书藏进他参加祭祀大会必定会穿的祭衣里，不被任何人发现，是奚沐复仇的第二步。当然有个前提，就是将一切做的滴水不漏。

因此他现在要等一个机会。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眼里那抹突生的血光并未弥散，反而愈加红艳，像浓稠的鲜血一样浑浊。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胸中有股压抑不住的杀意。

“我这是怎么了？”

奚沐使劲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与此同时，脑海深处传来一句让他毛发倒竖的声音：杀了他，过去杀了他！脚步仿佛受到了牵引，蹒跚向前挪动着，被这股杀气填满胸臆的奚沐后背腾地冒起一股寒意。

“苗头...有些不对劲！”

奚沐慌忙背过身，费力调整呼吸，试图压住这股邪意。他也想冲上前为李爷爷报仇，可如此一来必然打草惊蛇，非他所愿。一番调整后，内心渐渐回归平静，待他回身已不见贼眉鼠眼男子的踪影。

“刚刚眼中的血色是怎么回事？”奚沐眉头紧锁，喃喃自语道，但却想不出个所以然。说起来，这是他眼睛里第二次闪现血光，第一次是初见爷爷尸体时。

“难道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还有那抹血光出现时，身体突然失去控制，脑子里不断回荡着一道嗜杀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那种感觉现在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忍住，不能冲动。”奚沐在心中一遍遍告诫自己，平定心境，将目光再次投到刘浑的小院。一直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下手的机会

“时间不多了啊！”他叹了口气，迈步走出藏身的窄狭小巷。

第二天的雨势渐渐止住，奚沐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像昨日一样在小巷远远监视着。他的装扮并不出奇，与街道上往来的行人没有两样。唯一不同的是，他久久伫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个蓄势待发的猎手，又像一个孤立在雨中的幽灵，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某处。

“没机会了吗？”

眼看一天又过去大半，也就意味着离祭祀大会更近一步。如果找不到机会下手，他只能另换一个目标。不管怎样，禁书一定要出现在祭祀大会上，不然他做的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思忖间，他眼神忽然一亮。

院子里走出一个吊儿郎当的少年，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甚是嚣张。

这个不易的机会，奚沐可不打算放过。他念头一转，大概有了主意，从脚下不动声色地捡起一粒石子，待少年离他几丈远时，狠狠砸了过去。

嘭！一发命中，少年痛的捂脸尖叫一声。石子讽刺似的在脚边缓缓滚动着，停落在一滩积满雨水的水洼旁，他的两眼顿时瞪得极大。

“谁？谁他娘的扔的石头？”少年扯着嗓子骂道。

“往这看！”奚沐远远喊了一声。

少年寻声望去，在一条僻静小巷里看到一个穿戴蓑衣斗笠，如鬼魅般的身影。他狐疑地望了一眼，歪着头走了过去。

“是谁鬼鬼祟祟的站在那？把头上那破东西摘了，让小爷瞧瞧！”

奚沐没有回话，静静地等少年靠近。

“装神弄鬼！”少年走到奚沐身前，抬起手蛮横地打飞他头上戴着的斗笠。然而斗笠下陌生的脸孔令他微微一怔。

“你是谁？”他用不确定的眼神打量着面前这位陌生男子。从相貌上来看，对方十分年轻，同自己年龄相仿，一头油腻的长发毛随性地披在后背上，凌乱中带着几分粗犷，消瘦面容上挂着两条狭长剑眉，显得英气十足，眉宇间时不时流露出一股逼人的锐气，然而可惜的是，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窝破坏了这种美感，这人看上去像是好些天没有睡过觉似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少年用审视部落苦役的眼神审视着面前的男子，然而一抹冷笑猝不及防地爬上对方嘴角，他从这抹诡异的笑容中察觉到了一丝顽皮的意味。

“小子，你在笑...

一语未毕，他就看到一只枯瘦的手迎面扑来，迅疾而又凌厉，夹带着一股劲风。他的脖子被死死掐住，一时间难以透过气来。

“呃呃呃——你放开我！”他拼命挣扎道。

“认识我吗？”

陌生男子的声音适时响起，低沉中带着一种彻骨的森冷，他可以确定，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

“不认识！”他的脸皮憋得紫胀，艰难开口道。

陌生男子听到此处，眼睛里陡然焕发出熠熠的光彩，映照着那张面无表情的刀削瘦脸，宛如一根逢春的枯木。他从男子的眼神中解读出了多重意思，但无论哪一种，对他而言都相当不友善。

“好一个不认识。”陌生男子一字一顿道，仿佛从嘴里吐着石子。说完，男子用贼溜溜的眼光在他脸上扫视了一圈，一丝不详的预感自他心底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