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若有所悟，齐红低下了头，一屁股坐在床上。纠结了一会儿，她终于咬了咬下唇，开口打破屋里的沉默。

“陆文，你也看到了，我想你也明白我要说什么。你有才，我知道。可是有才顶什么用？！换不成钱，一切都是白扯。让你跟我回家经营企业，你说你看不惯我父母做假货赚黑心钱；让你自己搞点小生意，你看你那白眼翻的，好像玷污了你高贵的灵魂似的；让你找份工作去做，你又挑三拣四，好像天老大你老二，全世界的工作都配不上你一样。四年了，我跟了你整整四年了！你心里到底有我没我？你总是说让我不用担心，你来养我。真是说得比唱得都好听！可你用什么养我？难道以后你就用你那张破嘴来养我一辈子？！”

看我低头不语，齐红咽了口唾沫，把拔高的调门降了个key，继续说道：“分手吧。很久了，我一直都想和你说这句话，又怕你接受不了。既然今天……我实在忍不了了，一个男人，怎么能活成你这副窝囊德性！要长相没长相，要钱没……算了，难听话我也不想多说。如果你坚持想要继续追求你现在的这种生活，那我只能祝你好运。”

说完，齐红站起身来，继续收拾着衣物。

我傻傻地站在她背后，呆若木鸡。

窝囊……这是她第一次将如此恶毒的词汇用在我的身上。

我很想开口辩解，也很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掏出我用尽自己的尊严换来的试岗通知书，对她说出低三下四的词句，乞求她不要离去。

但是我没有。在我的嘴就要张开的一瞬间，我灵魂深处仅存的一点点可恶的自尊心突然悄然膨胀。我咬着牙，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保持冷漠。我痛苦地停止了思想，用无言的倔强拼命维护着我所珍惜的那一份属于男人的尊严。

多年之后，我终于明白，那份所谓的尊严，在自己所爱的女人面前，一文不值。

我呆呆地看着她埋头疯狂地收拾东西，夹杂着一声声轻轻的啜泣。擦了一把眼泪，她拎起皮箱走向房门。我机械地转过头，呆滞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一直到她的手接触到门把手。这时，齐红身形停了一下，转过头来，向我望了一眼。

“陆文，你……好狠心！”

房门撞击门框的声音重重响起，齐红一手拽着皮箱，一手掩面，夺门而出。

我知道，那是她为我流下的最后一滴眼泪。

我摸出那张薄如蝉翼的通知书，慢慢撕碎，屋子里飞起雪片一般的纸屑。

我满满当当的生命仿佛一下变得无比空虚。啤酒一瓶接一瓶地灌进肚子里，视线渐渐开始模糊。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泪水。

我怎么会流泪呢？！自打我记事起，最后一次流泪还要追溯到幼儿园时代。我会为了齐红流泪？开玩笑，不就一个女人么？！

“老……板，再……再来两～嗝……两瓶！”

醉眼朦胧中，饭店老板那张菊花一样的笑脸凑到我面前：“哥们儿，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要打烊了。这两瓶啤酒算我请你，能不能……呵呵，嗯……拿回去喝？”

这看似憨厚，实则狡狯的老板，一定还在记着昨天的仇呢。算了，我也不和他啰嗦，结了账，两手各提着一瓶啤酒，一路扭着麻花走出饭店。

站在冷冷清清的路边，一阵清冷的夜风掠过，我感到脸上两道冰凉。

那不是眼泪。

我真的不会哭的。

顺着灯光昏黄的马路，我一边走，一边仰起头。我努力想忘记白天发生的一切，可是我越是如此，脑海里却刀刻斧凿一般浮现出齐红的身影。像是放电影一般，我和齐红的过往一帧帧晃过眼前，我绝望地闭上双眼，抬头向天，发出野兽般的一声嘶吼。

“你有病啊！”

身旁冷不丁冒出一声尖叫，倒把我吓了一个激灵，手中的酒瓶子差点脱手而出。转头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却看见身边幽暗的绿化带里，冬青丛中嵌着一张亮晶晶的脸，此时正在怒气冲冲地瞪着我。

使劲揉了揉眼睛，我仔细看过去，只见冬青丛里坐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儿，正蜷缩着身子，抱着双腿哭泣。她穿着一条牛仔布背带裤，上身一件单薄的白色T恤，好像有几个硕大的红色字母，后脑帮扎着一把高马尾，脸上泪痕斑驳，在路灯的反光下bulingbuling的。不用问，一定是我刚才那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吼吓到她了。

看我张大着嘴，呆瓜一般的模样，似乎也不是有意吓她的，她又重新把头趴在腿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靠，只顾自己郁闷了，没注意这里还有个天涯沦落人。

我摇摇晃晃地走到她面前，转过身一屁股也坐在冬青丛里，离她不过一巴掌距离。她缩了缩身子，离我远了一点儿，头都没抬一下，继续掉她的金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