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地对白玉说着早上好，却没有看到她再次“感冒”的迹象。

我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虽然我很痛恨自己这种自私的想法。

白玉送给我的两套衣服，我偷偷叠好藏进了旅行包的最深处。昨晚曲歌当面和白玉“清算”完毕，其实只有我和白玉心中知道，曲歌只还了那天我刷卡的钱，之前白玉给我买的衣服，我一直没敢告诉曲歌。所以说，白玉依然是我的债主。

白玉的表现让我产生了可怕的错觉。她似乎从来没对我起过任何异样心思，依旧带着微笑去一卓小屋开工，打烊之后又开着小MINI带着我们几个回家，甚至连跟我和曲歌打招呼的语气都带着几分愉悦的味道。

如果不是我发现冰箱里的啤酒在飞速减少，还时不时能在白玉身上闻见淡淡的酒气，我甚至都怀疑是不是我自己有点自作多情。

一卓小屋的生意越来越好，说起来要感谢一个人。就是那个坐在酒吧角落里的长发艺术男，花臂钟哥的弟弟——宋词。

派出所门口一别，正如宋钟预料的一样，宋词隔三差五就出现在一卓小屋的角落里。宋钟曾经嘱咐过我，无论他弟弟遇到什么麻烦，都让我打电话给他。但是直到现在我也没找到联络钟哥的机会，他弟弟除了安静地喝酒和递纸条点歌，从没做过什么能惹上麻烦的事情。

这天晚上宋词破天荒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惊爆眼球的事，证明我没看错，他真是个搞艺术的，而且还是个全才。

那天晚上一卓小屋刚开门，宋词就早早坐在了熟悉的角落里。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天他背着一个画板。

把宋词点的一打啤酒放在他桌子上，简单准备了一下晚上要用的酒水，我感觉有点无聊。曲歌今天有事没来一卓小屋，温润坐在酒吧另外一个角落里摆弄着笔记本电脑，白玉坐在台上弹着吉他。此时一卓小屋只有宋词一个客人，他正拿着一根黑乎乎的东西在画板上描着什么，时不时还从一个小袋子里捏出一点白花花的东西在画板上抹来抹去。

我百无聊赖地抓起一瓶啤酒走到宋词桌子前，在他对面坐下，举起瓶子向他做了个干杯的样子。宋词也没装逼，放下画板端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只是我发现他把画板反着扣在了椅子上，我看不到他画的是什么。

“哥们儿，最近还好吧？”我开口说道，“上次的事还没机会谢谢你。都在酒里了，走一个。”

宋词又喝了一大口，磁性十足的男中音响起：“不用谢我，闹事的是我哥。”

“嗨，你是你，他是他。”我摆摆手，“不过说真的，你哥这人不赖。你给他脑门上开那么大一口子，他愣是咬死了说在桌子上撞的。他挺心疼你的。”

宋词没说话，自己端起杯干了，眼神有点黯淡。

“得了，不提这茬。”我感觉他似乎不想聊这个话题，目光落在了他放在桌子上那根黑乎乎的东西上。

“哥们儿，这什么东西？我刚才看你拿这个画画，是一种铅笔吗？”

“这叫炭条，画素描用的。”宋词对这个话题有问必答，一边喝酒一边给我扫盲。从炭条的材质讲到炭条和铅笔画出线条风格的不同，再到炭条和铅笔怎么互相配合运用，滔滔不绝给我讲了足有十几分钟。从我第一次见他到现在，还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

虽然我不会画画，但是也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给他提个类似于“阴影怎么打能显得柔和一些”之类的问题。

宋词把桌上的小袋子递给我，我打开看了一下，里面装的就是他用来在画板上抹来抹去的白色的东西。我捏出一点看了看，软软的，还带着点粮食的香味，貌似挺可口的样子。

“这是面包屑，可以把素描线条打得柔和而有层次感，效果比纸和布都好很多。”宋词难得地主动举杯和我碰了一下，“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试着先画点简单的静物。”

我笑着把面包屑袋子还给他：“这兴趣爱好还挺吃钱，我得先把买炭条和面包屑的钱攒够了再试。”

宋词竟然笑了一下，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翘嘴角。

我指着扣在椅子上的画板说道：“能让我瞻仰一下你的大作么？说实话，我这人就没什么绘画方面的天赋，很想见识一下真正的高手是怎么画的。”

宋词脸色有点犹豫，不过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把画板翻过来推在我面前。

“哟！”我看到画中的人物，忍不住回头看了白玉一眼。

台上的白玉一身清爽的宽松装扮，抱着那把马丁吉他轻声哼唱着。按说酒吧里的歌都是唱给客人听的，但此刻听众似乎是白玉自己，而不是和我高谈阔论绘画技巧的宋词。

回头再看宋词画板上的人物，简直就像是一张精准度极高的黑白照片，无论是外形还是神韵，都把白玉画了个活灵活现。流畅而粗犷的的线条被面包屑打得极富层次感，尤其是画中白玉的发梢和衣角，处理得十分细腻，好像无风自动，让画像中的白玉凭空多了几分仙气。

但奇怪的是宋词并没有画白玉的眼睛，鼻子上面留着一片空白，看起来非常别扭。我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他：“是不是我过来找你喝酒耽误你画画了？”

宋词摇摇头：“不，已经画完了。”

“那你怎么不画她的眼睛？难道我们老板的眼睛不好看么？”我笑着调侃了一句。

宋词又端起杯子，但是久久没有放在嘴边。他看着台上的白玉，拇指在杯子上慢慢摩擦着。我记得他第一次来一卓小屋的时候就做过这个动作，可能是他的一个习惯。

“我画不出来。”隔了好久，宋词低声说道。

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下白玉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曾经无数次让我沉醉，迷乱。

细长的眼线，单眼皮。眼睛虽然不大，但是水汪汪地，眼神中有意无意流露出的几分慵懒是杀死男人的无上凶器。我看过很多杂书，其中《麻衣相术》上就有这种眼型的记载。这种眼睛长在男人脸上叫“丹凤眼”，据说关二爷就长着这样一双眼睛。而这种眼型长在女人脸上，却不太好听，叫做“桃花眼”。

书上对女人长这种眼型的解释不太好听，我不愿把那些恶毒的词汇强加在白玉身上。我宁愿相信是写书的人是被长着这种眼型的女人抛弃过，于是他就心生怨毒，一棍子把长着细长而美丽眼睛的女人全部打进了水性杨花这一栏里。

白玉半眯着眼睛继续哼唱着，她在我的视线里渐渐模糊了起来。因为我看到了宋词画不出来的那种眼神。

是的，就是她眸子深处那一丝淡淡的哀伤。

我把宋词的画板重新扣在椅子上，和他碰了一下杯，仰起脖子干掉了瓶子里的所有酒。

“会玩乐器不？”我突然问宋词，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他应该会。“走，上去玩一下。”

宋词竟然真的站起身来，跟着我走到了台上。

白玉停下了手中的吉他，递给我之后走到台下，找了张空桌子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和宋词。看得出来，她对我们这对奇怪的组合还挺期待的。

这时一卓小屋陆陆续续进来了几位客人，大部分人都见过宋词。他们纷纷跑到离舞台最近的地方坐下，连声催促我们赶紧开始。

我正在猜想宋词会选吉他还是键盘的时候，他却径直走到舞台的最后面，掀开了一层蒙着灰尘的幕布。

随着全场所有人的一声惊呼，我看到宋词坐在鼓凳上，他的面前，是一套连我都从来没动过的七头架子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