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用过早餐之后，悟空与楚依漫步到了花果山腰。久别重逢，悟空心里自然欣喜，加之经历白菲菲一事之后，悟空更觉珍惜。此番自然对楚依嘘寒问暖，万般入心。怎奈此刻的楚依却早已无心情爱。

“楚依，此番想来，能与你相识，便是我之大幸。”悟空欣然道。

“猴大哥，也许我们当初本不该相识。”楚依低语道。

悟空闻言一愣，急道：“楚依，此话怎讲？”

“猴大哥，或许你我当初的相遇，只是一个千年的误会。”楚依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心里早已想好的话。她表面虽保持一脸的平静，心里却满是悲苦。她对悟空深爱千年，苦等千年，此番历经艰辛终得相聚，却又要无奈放弃，心里的悲苦，可想而知。

“你说什么？”悟空对楚依突如其来的变化毫无准备，他定定地望着楚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猴大哥，你万莫着急，此番你身在沙门，自当六根清净才是，切莫因为儿女私情，误了你一生。”楚依言之灼灼。

楚依刚一说完，悟空就急眼了，他愤然道：“什么狗屁沙门，那沙门本不是我想入的，怎奈佛主册封，我心虽不愿，也不好拒绝。楚依，你放心，只要有你相伴，那圣佛我不做也罢，待时机合适了，我便前往西天，向佛主请辞，尔后与你厮守此间，生生世世。”

“猴大哥，你是佛主亲封之斗战圣佛，哪是说辞便能辞的。你自该断了这些念想，去造福苍生，成就一生。”楚依劝道。

“我说要辞，他便是不辞也得辞！”悟空坚定道。

“猴大哥，此事万万不可，若是惹恼了佛主，定会毁了你一生，到时楚依爱你不成，反倒害了你。”楚依自然不会赞同悟空所言。

“楚依，为了你，别说惹恼了佛主，纵是与天下众生为敌，我也在所不辞！”悟空誓言旦旦。

“猴大哥，万万不可，楚依受之不起！你若是执意如此，只会让楚依离你更远！”楚依说完，两行清泪不由从眼里流了出来。

“楚依，我要你知道，哪怕是山无陵，天地合，我也绝不会放手。只要有你在侧，纵是形神俱灭，纵是万劫不复，我也绝不后悔。”悟空说完，单手指天，傲然道：“更何况，这天地间，又有几人能奈我何。”

楚依闻言，连连摇头，她的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

“楚依，你听好了，我要陪你生生世世，终老此间，任是谁也不能阻挡。”悟空抄起金箍棒，接着道：“若是谁敢阻拦你我，我便让其如同此树。”悟空说完，朝着旁边的古树抬手一挥，那合抱古树应声而折。

楚依看着断裂的古树，心里一惊，随即也清醒了许多，她立刻道：“猴大哥，你的一生不在此间，而在天下。”

“你就是我的天下！”悟空不由分说。

“不，我不是你的天下！”楚依失口否定。

“那你倒说，离开我是你的本意，还是无奈为之？”悟空死死地盯着楚依，质问道。

楚依低下头，失去了回答的勇气。

悟空沿着身边的小溪来回踱了几步，突然若有所思，立刻问楚依道：“楚依，你以前从不这样，此番我回来之后，你变了许多，这到底为何？你是不是怕了那白菲菲？生了退缩之意？若是对她心存顾忌，则是杞人忧天，只要有我在此，她断不能对你如何，她若……”

“猴大哥，楚依并不惧她，楚依前后有异，乃是因为此前不知大哥为佛门之身，动了孽情，此番已然醒悟过来，也算是迷途知返，希望猴大哥权衡轻重，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楚依立刻如实道。

一提起白菲菲，悟空立刻想起一事。

二十年前，自己在阴曹地府明明亲眼见得白菲菲喝下孟婆汤，还特意叮嘱阴差转告转轮圣帝，让她投个好胎。可二十年后，为何她却住在这山洞之中？还记得前世之事？且法力尚存？这二十年间到底发生了何事？其中蹊跷，悟空不得而知，他本也不想知道。但此刻令他坐立难安的是，此番白菲菲含恨而去，料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她若是由此爱极生恨，积怨至深，指不准哪天就会对楚依痛下毒手。所以白菲菲的存在，无时不刻都在威胁着楚依的身家性命。悟空思及此处，追悔莫及，只怪自己昨日为将此事想得周全，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而轻易地放走了白菲菲。现在想来，昨日就算不取白菲菲性命，也该将她抓住，送往阴曹地府，交予阎罗王重新发落才对。现在放她出去，她若是知道感恩便罢，她若不思感恩，反倒成了个隐患。

悟空想及种种，明白此时并非与楚依呈口舌之际。暂且放下情爱之事，等到解决了楚依的性命之忧，再来商谈不迟。而今，当务之急便是要去那阴曹地府找阎罗王将此事问它个水落石出，让那阎罗王将白菲菲重新索回阴曹地府，打入轮回再说。总之，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得她在人间，横生乱事。

悟空心下这样想着，口里便说道：“楚依，你说那白菲菲此番含恨而去，她会不会就因此长些教训，从此改过自新，不再胡作非为？”

楚依思考片刻，缓缓道：“猴大哥，那白菲菲生性多变，此事万难下个结论，不过依我浅见，她等了猴大哥千年之久都未曾放弃，此番所遇挫折，却也不及此前之万一，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若是留得她在人间，怕是又会作出些恶事来，我当立刻赶往阴曹地府，通知那阎王老儿抓她回去，打入轮回，这样既可让她少在人间作些孽障，早些投胎转世，修得善身，从长远而看，这于白菲菲也是利事一桩。”悟空道出了自己心里所思。

楚依闻言暗想，猴大哥此去甚好。一则帮了白菲菲，二则自己可趁机远走，不再连累于他。

于是欣然同意到：“猴大哥所言极是，这既可免去苍生受她祸害，也可助她少作孽障，早日修得圆满，乃是一举两得之善事。事不宜迟，猴大哥现在便可动身，怕是迟了，她又在人间生些是非出来。”

正当楚依暗喜之际，悟空却也看出了些端倪，毕竟，朝夕相处二十余载，他对楚依的脾性早已了如指掌。一向愁别离的楚依，此番面对别离不但不添愁绪，反倒多了几分欣喜，这让悟空如何不生疑。

悟空灵机一动，道：“楚依，我去可以，但你得应我一事。”

“猴大哥有事但说无妨，只要楚依力所能及，绝无半分推辞之理。”楚依着急道。她只想早些打发走了悟空之后，自己便依计行事。

“这件事情非常简单，只要你愿意，就一定能做到。”悟空故意卖了个关子。

“能为猴大哥做事，楚依自然愿意。”楚依满口答应。

悟空一个劲步跳到楚依面前，盯着楚依一字一句道：“我此番离去，你便在此乖乖等我，万事等我归来再说，切莫想思七想八，擅自行事。我回来若是见不着你，便立刻去面见佛主，辞了圣佛之职，天涯海角来寻你。”

悟空连哄待吓，只想彻底断了楚依擅自出走之意。

楚依心事被悟空看穿，心里一慌，随即无奈道：“猴大哥，你这是何苦？你为何执迷不悟？”

“楚依，我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望你牢记心间，莫要辜负于我。”悟空恩威并施。

“猴大哥……”楚依还欲再言。

“我意已决，你无须多言。”悟空斩钉截铁道。

楚依抬头看着一脸倔强的悟空，眼里充满了无奈。她知道，悟空决意要做的事情，任谁也无法改变。她现在所能做的，便是遂了他意。自此，楚依心里虽有一万个不情愿，也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悟空好说歹说，终于见得楚依点头，也便放宽了心。他瞧得楚依心事重重，又对她好言劝了一番之后，才依依不舍地别了楚依，往阴曹地府而去。

楚依看着悟空远去的背影，痴痴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欲回水帘洞。

楚依刚走没走出几步，一个身影便挡在了面前。刹那间，一年前被白菲菲所劫的情景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楚依惊慌地抬头一瞧，确实悟空站在面前。

“猴大哥，你，你怎的回来了？”楚依眼里惊恐未退。

“我刚走出山外，又想起一事，特地回来与你交代一番。”悟空抓耳挠腮道。

“还有何事？”楚依一脸茫然，不知悟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白菲菲负昨日惶恐而逃，想必今日惊恐未退，料她也断然不敢冒死进得山来。不过，依常理而言，她只怕未曾走远，我离去之后，你独自一人守在此间，万莫出得山去，给其可乘之机。”悟空叮嘱道。

楚依赞同地点了点头。

悟空伸手理了理楚依的秀发，柔声道：“你且回了水帘洞去，睡个美觉，等你醒来之时，只怕我也回来了。”

“猴大哥，你放心去吧，那白菲菲纵是再大的胆子，只怕也不敢顶风作浪，我在此处，即可无忧。”楚依安抚悟空道。

就从，悟空再次别了楚依，往阴曹地府疾行而去。

然而，悟空千算万算，终是小瞧了白菲菲。这白菲菲不但入了花果山里，而且一直紧紧相随，将他二人所言尽数听在了耳中。

“只要楚依自己生了离意，此事便好办多了。”白菲菲看着悟空远去的背影，嘴角浮现出一抹阴笑。

楚依心不在焉的举步往水帘洞方向行去。

突然，又有一个身影挡在了前方，楚依以为是悟空又折了回来，正欲开口相询。哪料抬头看时，眼前的人让她差点叫出声来。

“这个世界真小，我们又见面了。”白菲菲盯着楚依，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你怎么来了？”楚依惊讶道。

“我怎么就不能来？怎么？不欢迎吗？”白菲菲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你，你想干什么？”楚依质问道。

“废话少说！”白菲菲脸上的笑容顷刻消失，语气也有变得格外生硬。说完长袖一挥，楚依便晕了过去。

她抱起楚依，施展法术往花果山外而去，出了花果山之后，一直往西行了五十里上下，然后钻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之中。

清晨的树林里满是露水，白菲菲在树林里转了好几圈，才觅得一块较为干净的大石板，将楚依放了下来。

白菲菲朝着楚依略施法术，楚依便缓缓醒了过来。

“这，这是什么地方？”楚依看着眼前的白菲菲，又看看周围陌生的树林，眼神惊恐而迷茫。

“这是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连悟空也找不到的地方。”白菲菲的语气妩媚而得意。

“你到底想怎样？”楚依情绪渐稳之后，语气也变得平静了许多。

“楚依妹子，你放心，我这次是特意来帮你的。”白菲菲换上一脸的友好，亲切地称楚依为妹子。

“帮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楚依冷冷道。

“楚依妹子，不管你信与不信，我都是诚心诚意来帮你的。”面对楚依的怀疑，白菲菲也不生气，反而继续解释。

“你就是说出一朵花来，我也不会信你半分。”楚依无意与她多作纠缠，便直接道明了自己的态度。

“话可别说得这么绝，妹子听我说了，自然会相信于我。”白菲菲继续道。

楚依将头扭到一边，不再搭理她。

“哟，这气性还挺大的，我看妹子这细皮嫩肉的，气坏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白菲菲皮笑肉不笑，不知是真想劝说楚依，还是奚落于她。

楚依依然不言。

“你若当真想离开悟空，我倒是有个法子。”白菲菲故意放慢语速，边说边观察楚依的反应。

楚依闻言，果然来了兴致，再次开口道：“你怎知我想离开猴大哥？”

“不瞒妹子说，刚才你与悟空所言，我全听在了耳中。”白菲菲如实说道。

“哼！你好大的胆子！”楚依一脸不屑，她对这种偷鸡摸狗之事一向恨之入骨。

“妹子，你且告诉姐姐，你可是决意要离开悟空？”白菲菲一改笑颜，正色道。

“是又如何？”楚依也不否认。

白菲菲喜形于色，欣然道：“想要离开悟空，却也不难。”

“如何不难？”楚依脸色平静，心里却十分希望听到答案。

白菲菲闻言，饱含深意的微微一笑，接着便俯在楚依的耳边低语了一阵。

楚依听了，略显失望，皱眉道：“如此只怕不行，猴大哥生性倔强，岂有凭我三言两语便放弃之理。”

“悟空虽生性倔强，却不自私，加之他一身傲骨，是个有骨气且重脸面之人，他纵是爱得再深，也不会降低了自己的高傲身姿，更不会委身求全于一份卑微的爱恋。你只消按我所言行事，便可万无一失。”白菲菲耐心解释，似是成竹在胸。

“如此就算可保事成，却也会伤了猴大哥一片真心，猴大哥素来待我不薄，此番要我做出令他伤心之事，我于心不忍，万难做到。”楚依口里虽这样说着，心里却在动摇。只因心有所顾，才犹豫不决。

白菲菲媚然一笑，继续苦口婆心道：“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悟空听了你绝情之言，虽有一时之痛，却得永生之益；你若优柔寡断，虽可免一时之痛，却会害了他一生。妹子是个聪明人，孰轻孰重，想想便知。”

楚依闻言，觉得白菲菲所言也不无道理，便开始动心了。

“妹子，你口口声声说要助悟空成就一生，现在时机到了，你自该当机立断才是，如此磨磨蹭蹭，只怕会误了时机，功亏于溃。”白菲菲见楚依生了动摇之心，立刻乘胜追击道。

楚依不再言语，只顾低头冥想。

白菲菲见楚依迟迟不决，着急道：“妹子，你在作何犹豫？可否说于姐姐听？”

楚依想了片刻，突然抬头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白菲菲自然没料到楚依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她略微一愣，随即笑道：“因为我爱悟空，我帮你，即是帮了他。”

“你此番一改往日之恶态，处心积虑来帮我，只怕是想在我离开猴大哥之后，你便趁虚而入才对？”楚依质疑道。

白菲菲被楚依说中了心思，心里微微一慌，正想着作何解释。却听得楚依继续道：“恕我直言，猴大哥对你素无好感，你若是还打着这个算盘，我劝你及早死了这条心，免得误了彼此。”

“楚依妹子，姐姐想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可愿听？”白菲菲话锋一转，满脸期望地看着楚依，像一个小孩子饱含期望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让人不忍辜负。

白菲菲为妖千年，深谙人心，此番摸透了楚依的心思，软语相惑。楚依自然抵挡不住，竟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白菲菲心下暗喜，却两眼含泪，梨花带雨道：“姐姐不瞒妹子说，我深爱悟空千年之久，在昨日之前，确也想与他厮守终身，不离不弃。但现在想来，此前的想法自私透顶，也荒谬之极。经昨日一事之后，我回去整整思了一宿。悟空为佛，我为妖，妖佛之爱，万难圆满。如执迷不悟，到头来只会害了彼此。何况悟空对我本无半分感情，我便不该强求。我明白，一直以来，爱上悟空皆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也是一个千年的错误。事至如今，爱已成为了彼此的束缚，我便该及时放开悟空，任其成就一生，同时也是放开了我自己。如此一来，我便可早入轮回，修得善身，此乃皆大欢喜之事。”白菲菲说道这里，顿了一顿，然后一脸惭愧地低下头，轻声道：“只可惜，如此浅显的道理，姐姐却耗去了千年的光阴，才得明白。”

白菲菲说完之后，涕泪并流，那悲悲戚戚的模样，着实令人心生怜惜。

楚依见状，遂动了恻隐之心，一时竟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劝说才好。

白菲菲见楚依中计，继续悲戚道：“妹子与悟空两情相悦，即可忍痛割爱，放下私情，成全于他，而姐姐我却……”

“姐姐不必自责，姐姐能说出这一番话，也可见姐姐并非无情之人。”楚依连连安抚白菲菲。

“妹子对悟空之爱，方为大爱，姐姐惭愧万分。”

“姐姐莫要伤心，此番还未酿成大错，姐姐及时悔悟而迷途知返，也不为晚。”楚依见白菲菲确有悔意，只好苦言相劝。

“佛主曾言，爱是得到，也是舍弃。楚依妹子，你我此番虽是舍弃私情，却可让爱永存于心间，从此万古长青，实乃你我之幸。”白菲菲言语诚恳，看似言说情爱真言，实则为坚定楚依离开悟空之心。

楚依听了，自然大为赞同，当即伸手与白菲菲紧紧相握，温语道：“姐姐悟得至理，乃是万喜之事，自该高兴才对，如此哭哭啼啼，岂不煞了风景。”

白菲菲闻言，一边伸手擦着眼泪一边装模作样道：“好，好，姐姐听妹妹的，姐姐不哭。”

两人的手握得更紧了。

白菲菲利用楚依善良纯真的弱点，轻而易举便博得了楚依的信任。而楚依当是白菲菲迷途知返，心里还暗自替她高兴。可怜不谙世事的她，见得白菲菲表面情真意切言语灼灼，只道是她当真悟得真理，生了悔意，便轻信了她。哪料却被那诡计多端的白菲菲玩于股掌之间而丝毫未觉。她哪里知道，白菲菲本是一介妖精，而伪装之事乃其所长。

此处暂且按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