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数学考试。

南恩正抓破头脑解题，却怎么也想不出解法。她的手上似乎要生出无数个触角，探进头脑深处揪出几个聪明的脑细胞来救场。说来也怪，这些题型明明都是做过几次了的，看着眼熟，可是考题们却纷纷不约而同地表示它们不认识南恩。她手上的触角正艰辛地探测着大脑深渊处的一片混沌，身后一只触角早伸了过来。

“南恩，看到我扔的小纸团了吗，把答案帮我写在上面。”陆勇不厌其烦地骚扰着南恩。自从他坐到南恩后面后，所有的作业和考试都是抄南恩的。

陆勇的爸爸是村里的大队长，平时为人低调，造福百姓。但是他儿子却是班上的呆霸王，成日拉帮结派，打架斗殴，一派绿林好汉的作风，瞧不起那些成日啃书本的同学，他常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成日里读书有什么用呢？历代君王打江山都是枪岗子里出政权的”。可是真到了考试的时候却没了“英雄交白卷，考试打零分”的勇气，每次都要抄百无一用的书生的答案。

南恩正解题不出，不耐烦地扭了身体，小声抗议道“你不能等等吗？我正忙着呢。”

“再等，只有十分钟就交卷了，我都没时间抄了。”

“啊，这么快？”

南恩急了，瞄一眼教室墙上的挂钟，可不是只有十分钟了，可是她的题目还有一半没做。她只得返回去，把空着的选择题先凑合着蒙了个答案。

那边厢陆勇喊着南恩让让，好给他抄题。南恩被烦的不行，只得让出半边身体给他抄袭。数学老师早看到了这一幕，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陆勇成日捣蛋，反正他的考试成绩是做不得准的。他爱抄就去抄好了。

放学后，谭明和英子早早地来到南恩课桌前，等着南恩清理书包。

英子嘟囔道“今天我都看见了。那陆勇真是讨厌，本来题目就那么难，大家都没时间做题。他还要在后面跟疯狗一样地催。”

谭明也无可奈何地摇头道“监考老师也真是，对陆勇这种人一直不闻不问。”

南恩最近总是丢三落四。她一边检查东西，一边无奈道：“那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坐他前面。只是这次我都是乱蒙的，可要连累他了。”

英子笑道：“什么话？这种抄别人作业的人哪能说连累？你没这个责任保证他一定打满分的吧？”

谭明听出南恩话里对试卷的不自信，不由得轻声道：“你住了一个月的院，难免要落后点。周末我再帮你补习补习。”

“放心吧，南恩，有谭明在，我俩还是有希望的。”英子大大咧咧地道。

南恩不由得笑了。

却说过几日课堂上老师讲解上次试卷。

南恩只考了45分。

刚发下试卷时，之前考试一直都是90分以上笑傲群雄的南恩都怀疑自己看错了。她不停的揉了揉眼睛，才不得不承认这是赤裸裸的现实。

虽然知道自己自生病后，头脑就好像住进了一条瞌睡虫，整日昏昏欲睡。大脑变成了减慢自转速度的地球仪。可是当铁一般的分数摆在眼前时，她还是不愿意相信。整堂课老师是怎么讲解试卷的，她已经无心在听了。整个人都在颓废的迷宫里找不到出去的路。

数学老师已经发现了南恩分数跳水。他之前已从医院听到南恩头部受创影响智力的消息，叹息这是一个医学上的技术问题，自己也无能为力。老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可是他暂时不想做学生灵魂启迪的工作。他最近家庭内部矛盾不断，自顾不暇。人生烦恼千千万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他相信有一天南恩会勇敢地面对自己的人生问题的。这种为人师表的态度，不知道是豁达呢，还是冷血。

“叮铃铃……”下课了。南恩依旧头脑麻木、泪痕未干地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数学老师望了南恩一眼，发出一阵丁香般的叹息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收拾完教案就赶去办公室了。南恩抽了抽鼻子，觉得鼻头堵得难受。突然“啪”的一声，一本厚厚的书拍到南恩的后脑勺上。南恩只感觉到大脑的旧伤被触得一痛，“哎呦”一声，眉头紧绞，痛得趴倒在课桌上。

“你说你做的是什么试卷？害得我只得这么点分数？”身后传来陆勇的雷霆震怒，“我爸还说如果我这次考得好，就带我去燕京。真是被你害惨了。早知道就抄周军的，也比抄你的强。”

周军是陆勇的同桌，平常惯爱给陆勇当下属的，奴颜媚膝。这时也阴阳怪气地附和道：“可不是。听说你上次住院，脑袋被打蠢了。我跟勇哥说了，偏偏他不信，硬要抄你的。”

“我把筹码都押你身上了，你却考这么砸，你说？你要怎么赔偿本大爷的损失？”陆勇把一只臭脚跨过桌子，踏在南恩的椅背上。

“你们够了啊。抄人家的，没举报给老师听就给你留了面子。还在这里嚣张。”一声压抑的男低音响起。南恩抬起朦胧泪眼，只见谭明攥紧拳头，走了过来。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孤儿谭明啊。”陆勇不屑道。

旁边周军也不以为然道：“谭明啊谭明，听说你有书读，还是勇哥他爸给你写的贫困证明。你居然恩将仇报？”

像是猝不及防地被人一拳击中了心脏，谭明一时语噎。他面前浮现出慈爱的陆伯伯的面容，他平常没少帮家里的忙。如果真的在这里和他的宝贝儿子闹起来，是不是太不给陆伯伯面子了？他紧紧地握紧拳头，恨不得砸向陆勇和周军那张可恨的脸，可是理智告诉他，除了意气用事，一定有更好的办法。

到底有什么办法呢？虽说这件事是陆勇不对，可是如果真的伤到了陆勇，或者陆勇恶人先告状，会不会太伤陆伯伯的心了？

“周军啊，你可真是一只乱咬人的狗啊。这么巴结着陆勇，你是在他们家吃了不少剩下的骨头吗？”

只听一声讥诮的女声响起，在这尴尬沉寂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众人看去，却原来是英子。

英子潇潇然地走过来，左臂揽着南恩的胳膊，右臂搭着谭明的肩膀，像是在给他们输送着一股底气。

“陆勇，你爸爸作为大队长，给谭明提供家境证明，帮助他读书是职责所在。谭明读书，花的是国家的钱，又不是你家的钱，你有什么好嚣张的？”

陆勇扭头“呸”了一声，卷起衣袖，正准备开打。

周军早已恶狗先咬人地拦在前面，图表现了，他对陆勇说：“勇哥，这点事就不劳烦您动手了。看我的！”又恶狠狠地对英子啐道：“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你也敢站在这里跟勇哥作对！不让你吃吃老子的拳头，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南恩忙把英子往后拉，喊道：“不关英子的事，你别欺负她。”

顿一顿，她又艰难的吐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陆勇把双手搭在胸前，心情大好，嚷道：“你早点承认自己是傻子了，就什么事都没了嘛！大哥我也不会跟残障人士过意不去。”

英子气得火冒三丈，一个大踏步又挡在南恩身前，强压怒火冷笑道：“你说南恩是傻子，那么你抄傻子的，可见你连傻子都不如。”

周军跳起脚来，咬牙切齿：“你少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现在就教训教训你这贱蹄子！”

英子不以为然：“周军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就把陆勇一直抄答案的事告诉他爸爸。看他爸爸不揭了他的皮！”

一句话似乎如紧箍咒一般，困住了周军。他怒吼道：“你敢！”

“不信，咱走这瞧。”

陆勇在一旁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你敢威胁你老子？！”

“大丈夫敢做敢打。我不过据实报告。”

“叮铃铃……”上课铃及时地响起。

“英丫头，你给我记着！”陆勇瞪着眼睛，逼近英子的鼻子，终于还是没挥下拳头。

南恩赶紧推搡着英子和谭明：“上课了，你们赶紧回座位去吧。”

“南恩，你对这种人不要太君子。他们只会蹬鼻子上脸。”英子跺脚道，一边给回头的陆勇和周军一记白眼。

谭明却不回头看陆勇、周军之流，只是握着南恩的手，宽慰道：“你安心听课。不要想太多。”

第二天南恩的座位就被班主任换了。

原来谭明很难过南恩被人欺侮，一晚上都睡不着觉。第二天早自习找到班主任，说南恩的成绩下降了，希望自己可以给她补习。却没直说陆勇欺负人的事。班主任老师早注意到了南恩的变化，又听数学老师说起了这次考试成绩。因此把南恩的座位调换了，对谭明主动帮助同班同学的行为在班上给予了口头表扬。从此南恩脱离了陆勇的欺凌，和谭明做了同桌。

谭明尽心尽力地辅导着南恩的功课。对于南恩，他永远是最有耐心的。这耐心甚至超过了南恩母亲，以及谭明对自己的耐心。

谭明心知南恩之所以成绩下降，都是因为自己当初的鲁莽。南恩的伤，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他有时候常常想，如果这世界上有时光机该多好。那么他愿意马上坐上去，改变历史，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

英子不知道怎么帮助南恩。她看着南恩越来越沉默寡言的性格，不由得着了急。她只得邀上一堆小伙伴，组织大家一起游山玩水，尽量给南恩灰色的生活描上些许色彩。朋友们结伴去金黄田野拾稻穗，去清澈小溪里捉螃蟹，爬上高高柿树摘柿子。那萧瑟的秋意里，友谊的温情成为南恩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之一，也避免使她沉沦在自暴自弃的情绪里再也走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