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安屹在黑暗的夜色中静默了许久，他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回荡在整个房间，窗外的蚂蚱飞过，啪的一声，落在某种植物的叶子上。迟安屹心中的猜测与推演缠绕了千遍万遍，自轩辕澈口中吐出的那个名字也一直反复出现在迟安屹的脑海里。

蔡青......平州的州判，在州统司贺廉的手下为官多年，一直担任一个小小的副职，没有什么功绩也没什么过错，所以十几年依旧是个州判的职位。这样的人本来没什么异常，最开始迟安屹在脑海里搜寻了好久才回想起这个人。

蔡青此人一直以忠君为民示人，坊间也曾流传过蔡青“为君民死得其所”的豪言壮语，现如今，倒是与安王勾结到了一处。迟安屹想到这里竟觉得好笑，这世道，终究总是人鬼难辨的。

两日后，天气适宜，晴朗无云。迟安屹向安王辞了行之后踏上了回平州的那条小山路。

百鸟阁这边，听闻迟安屹要回平州，凤凰提前一天就开始准备盛大的接风宴。红玉也是里里外外忙着，早早便准备好热汤狐裘在百鸟阁门口候着。

天色刚刚暗下来，各家商铺都点了灯，百鸟阁门前的街道一片明亮，迟安屹的马车缓缓向百鸟阁驶来，凤凰的眼睛聚焦在那熟悉的马车上，确认是迟安屹后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了地，没有人听到她长吁的那口气，连续数日紧锁的眉也慢慢舒展开来，又恢复了往日的慵懒妩媚的样子。

红玉眼尖得很，看到迟安屹的马车还未转过街角，便似一阵红枫，飞奔至迟安屹的跟前，大喊着“主我可想死你了！你近日不在红玉好生无聊，凤凰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竟连翻墙也要训上一番。”

迟安屹在马车里听到红玉的声音，手指不由得掐上了印堂，这小姑娘依旧是那般聒噪，从巷头一直说到百鸟阁门口，近来的各色人或事，即使是后院的猫生了崽子也要多一嘴，但他也不恼，只觉得听到红玉的吵闹，就回到了之前的日子。

迟安屹自马车上下来，依旧是离开那日的一袭白衣，似是没有改变什么，只是脸上的笑容显得疲倦，想必在安王那里的日子每日小心翼翼，十分耗费心神。凤凰向来心细入微在她看来，迟安屹此时脸上挂着的微笑，像极了马上要裂开的面具，不暖反而极寒。

与众人一阵寒暄过后，迟安屹并没有参加为他准备的晚宴，而是径直回了他自己的那间雅室，留下百鸟阁一干人等独自娱乐，他的欢迎宴倒是变成了百鸟阁的短暂的狂欢。

百鸟阁的盛宴，更像是人间的乐园，南部最美的女人，纤细的腰肢随着丝竹管弦的乐声翩翩起舞，趁着夜晚的灯光宛若一群灵蛇，空气中的酒香飘散，使人沉醉，众人尽情享乐，所有人都习惯了不去过问主子任何事情，毕竟进百鸟阁第一天学到的，就是不妄自揣度，保命为先。

凤凰紧随迟安屹上楼，掩了门转身跪坐在迟安屹对面的地砖之上，裸露的膝盖在冰凉的地砖之上微微泛红，凤凰好像丝毫没有感觉一般，腰杆依旧挺直，那盏油灯的微光将其后背的曲线勾勒的清晰有致。

迟安屹这将近半月的时间都在与轩辕澈周旋，此时的他早已身心俱疲，再加上他的饮酒无度，急需休息，但是迟安屹早在安王府中就一直记挂着的事必须解决。迟安屹靠着凭几不住地双指扣着脑门，问道：“最近白烨那边有什么动向吗？庄子昂可有回来过？”

“白府最近没有异动，庄子昂一去不回，此时是我们夺得归元令的最好时机，只是白公子好像被宵小之辈盯着，属下查之，是北燕的细作组织‘蜃楼’的余孽，应该是某些旧部妄想死灰复燃，也在觊觎归元令。不过，您不在的日子，我早已派人盯着了，白公子不会有什么危险。”凤凰目光低垂，此时的她丝毫没有进门前的妩媚，只剩一身干练与恭敬的气息。

迟安屹满意的点了点头，凤凰此事办的很妥当。

接着又问：“让你查的人，细细说来。”

凤凰知道，迟安屹说的是蔡青，便答道：“蔡青此人，平州州判十几年了，官职一直未有变动，无功无过，为官低调，并且，蔡青平日不善交际，没什么朋友能称得上朋友的，只有一个叫卓延松的，是个私学先生。蔡青的妻女也查过了底细是清白的，在玢州老家照顾他的老父母，偶尔来平州团聚。”

迟安屹早就料到多半会是如此，仅仅是十几年的官职一直是个州判，就足以令人生疑了，以前一直忙于和缁衣门的帮斗，竟疏忽了平州这个人，十几年来，王城的主人都换了，平州的官员也早已来去多少波了，而蔡青竟然在当时混乱不堪的朝局下依然做个平州州判。

迟安屹心下有了几分判断，这蔡青背后必定有人不简单。而迟渊的挫败，不全都是他的轻敌，可见平州的水，深不见底，漩涡丛生，这样的局势可不是迟渊那样的毛头小子能够搅的动的。

凤凰说完蔡青又补充道：“主，刘家巷的蜜饯铺子新出了梅子干，要换一换吗？”

迟安屹是个药罐子，平日里吃药多半是各种蜜饯甜点解苦，久而久之，变的颇爱甜食，所以迟安屹的桌上，什么时候都放着一碟蜜饯。

迟安屹点头默许，顺便说到：“山楂果子，冬瓜条，橘子，多买些……”迟安屹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安静的空气里，上一刻还想着白烨来了跟他一起尝尝刘家巷子的新品，但是转念一想，他大概再也不会来了。

迟安屹转而说到：“罢了，我自己去吧……散心。”

凤凰了然地应了声，转身阖上房门退去了。

往后的日子，能够时不时看到迟安屹穿梭于刘家巷和百鸟阁，捧着各色的蜜饯干果，刘家巷的蜜饯铺子不大，仅仅几方，边缘发黑的招牌缺了一角，孤零零挂在门口。若不是真的爱甜食蜜饯，只怕没有人会多看一眼这样的店铺。

迟安屹总能依着喜好找到他喜欢的东西，找合自己口味的吃食这一项技能，似乎格外的发达。

迟安屹经过几日的休养，身体已经大好，再加上最近出门散步，精气神仿佛又重新回来了。这日，他照常去刘家巷的蜜饯铺子，指着装着梅子干的簸箩说道：“老板，照旧两份。”

不料铺子老板却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啊，客官，梅子干今日只剩一份的量，您看......”

听到这里，迟安屹笑了笑，说道：“一份也好，请店家帮我包起来。”

迟安屹出门之时，佯做正摸索着门槛的高度，门外进来一人上前扶住了他，将他搀扶过去，迟安屹感觉手臂上的是一双清瘦的手，果然此人书生模样，约四十岁，身材瘦削穿着灰褐色的长袍。

蜜饯铺子老板熟络地跟这个人打着招呼，：“哟，蔡州判，有些日子没来了！今儿不巧了，梅子卖完了。”

迟安屹在门口顿了一下，终于等到了，看来蔡青并不是很喜甜食，即使家住蜜饯铺子斜对门，也很少来光顾。看来递消息的叶子有待更换啊，好在是出现了，也不枉这么多日来回的路途。

蔡青看梅子没有了，脸上升起失望的神色，但仍旧挂起一个文雅的笑容：“那便是不巧了，只是可惜，家里小女不肯吃药，心心念着老板您家的蜜饯。”

迟安屹还未走远，又回过头来，一手捧着梅子，一手摸着门框，并没有再进去的意思。

他仅仅是站在门外，对蔡青说；“这位先生，如不嫌弃的话，这个您拿走吧。”

蔡青看着这个离开又返回的盲眼少年，静静地站在门外，手上是一包梅子干。

蔡青不打算欠一个陌生人的情，客气的拒绝了，：“君子不夺人所爱。多谢公子美意。”

迟安屹已经在蔡青说话间进门摸索着蔡青的手，将那包梅子放在了他的手上，蔡青欲推辞过去。

迟安屹开口道：“先生莫推辞，只是我是个尝尽各色药材的人，懂得那份苦，不为别的，就算是病友互相怜惜，您就收下吧。望令千金早日康复。”

蔡青见迟安屹态度诚恳，便也不再啰嗦，回答：“多谢。改日必当奉还。”

迟安屹走在回百鸟阁的路上，市井喧嚣，他只觉得聒噪，手里还剩一颗梅子，丢进嘴里细细地品尝着那份甜味之余的酸楚，心下仍是觉得，还是桂花蜜适合伴苦药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