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的我，厌倦了城里二点一线的单调生活。想为平淡的生活添添色，于是便背上背包走向了祖国大好山川的怀抱。用现在的时髦话说就是成为了一个背包客。

当年的九月我进入了江省的，这里的山水深深的吸引了我，于是决定在这里多待点时间。这天我坐乡间巴士到了一个叫太白镇的镇子。下了车便在镇子上瞎逛起来，我这人有个习惯刚来到一个地方，喜欢自己瞎逛，瞎看看。镇子上的房子都是沿着街道分布在两旁，一样的高墙黑瓦，但每家的高度却不一样，给人一种错落有序的感觉。墙头上的翘起有的像马头，有的像鲤鱼尾，让人看了就忍不住猜一猜。透过围墙上的石窗向内望，一个小小的庭院映入眼帘，铺着青石的墙角种着两颗茶树，说不出的幽静。沿着青石街道继续向前走，或许是已经过了上午赶集的时间，街上人并不多，商店的门都开着，售货员却坐在柜台后面打着盹。幽深的庭院里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才让这静的出奇的街道有了一丝生气。或许是看惯了这白墙黑瓦，失了兴致的我打量起了街上为数不多的行人。蓝色外套里面穿着件白衬衣，下身一条蓝裤子，脚上踩着一双解放鞋。人人几乎都是这样的穿着，只不过是补丁换了地方。看了几眼也就失去了兴致。

默默的继续向前走着，也不记得走了多远，只看到周围的房子少了，也不像之前那样排列的整齐了。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一栋栋沿溪而建的庭院，这一静一动相互映衬，就如同一副田园画。溪水清澈见底，偶尔的两尾小鱼在里面自由泳，青石板在各个庭院间纵横交错，一块挨着一块，像极了小朋友玩的跳房子。沿着石板蹦蹦跳跳向前，脚步停留在了一栋房子前，不是因为这栋房子有什么特殊，而是因为房子前的这个老人家，用老人家形容也不甚准确，或许中老年更准确点。躺在躺椅上的他闭着眼睛，斑白的两鬓夹杂着些许黑发，黝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就好像田间的小道，沟壑分明。上身穿着深绿色的薄外套，下身一条正蓝色的裤子，脚下一双农家人自己拿蓝色破衣服做的布鞋。

“大爷，您这晒太阳呢”

大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微微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我，像是怕把自己的瞌睡虫吵走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回答道：”是啊，怎么了小伙子“。我晃晃从包里拿出的杯子，说到：”大爷，我这没水了，想在您这讨口茶喝“老爷子缓缓的站起来，对着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跟着他。许是刚睡醒，走的极慢。跟在后面的我正好借着这时间打量着屋子，因为是第一次进入这边的房子，心情难免有些激动。迈过一个半拱形的门，就真正进入了房子里，首先收入眼底的是一张大方桌，上面放着两个盘子，里面是上午吃剩的菜，透过深色的食罩能看清盘子里装的是青菜，四方各摆着一张竹椅。桌子后面是一个香案，放着一个炉子，里面盛满了香灰，三根烧完的香还插在里面，但案桌上却一点香灰没有。墙上挂着一张观音送子的画。

往香案左边看去是一扇门，应该是通往后院的。堂屋左侧的墙壁上挂着两个旧簸箕，下面摆放着两张竹椅。右侧的墙壁上则挂着一条大蒜，大蒜旁边挂着一个新鲜的猪蹄。下面放着个装满东西的麻布袋子。我的眼睛又绕着堂屋看了一圈，才看到进门左右手边各有一扇门，原来是三厢房，就跟我老家的房子一样，中间是个堂屋，左右两边各一个厢房。”嘎吱“一道俏皮的开门声，将我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随着大爷慢慢的打开后门，就如同一副画卷慢慢的向我展开，画卷的中间是一颗矮胖矮胖的桔子树，就像樱花国的相扑选手，不太粗的腿支撑着庞大的上半身。让人看着就为这桔子树难受，担心再长两个桔子就压断了树根。担心归担心，但口水却没有随着担心而减少一丝，这金灿灿的桔子，看的我眼睛都直了。好在大爷一直背对着我，不然他一定会看到一双直勾勾的眼睛正盯着他的宝贝，嘴巴微涨着，咽着口水。如果要找句来形容那就是看到人生果的猪八戒。大爷继续向外展开着后门，桔子树的左侧是一口手压井，可能是被那“嘎吱”声吓到了，地上还留着它被吓出的滴水，再往左是一口缸，平淡无奇的没有什么特色，既没有鲜艳的颜色也没有特别的花纹，有的只是大跟旧，一把条帚靠在边上。墙边还摆放着一堆码整齐的砖头，砖的旁边是一堆劈好的木头上面有油布盖着。头再转向右边看去是一个小房子，墙上的白石灰都有点发黄了，如同一个刚步入老年却不服老而在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粉底的妇人，让人一眼就能看透却不忍心揭穿。

从进到堂屋开始，我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在看到庭院后我想已经能确认这种感觉了——干净。对，就是干净。好像除夕那天为迎接过年而刚进行了一场大扫除似的。就在我要跟着大爷进那个涂着厚厚粉底的房子时，他已经拿着一个银铝色的保温瓶出来了。接过大爷的保温瓶，将自己的杯子倒满了水。我说道：

“大爷，您这桔子树长的真好啊，看着就让人想吃”

听到我的话，大爷那布满沟壑的脸出现了变化，浮现出了那种质朴的，一看就知道有话要说的笑容。

果不其然，大爷说到：“对啊。我这桔子又大又甜，城里卖的都没我的甜，我孙子可馋这桔子了，每次回来都吵着要我摘给他吃，临走了还要我给他书包装满带回去”

打开话匣子的大爷继续说道：”每年的这个时候，儿子都会挑着一个周末带着儿媳妇跟孙子回家里来吃桔子“

”您儿子他们是在哪里啊“

”在省城，他在省城读的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到了那边的一个中学当老师，后来在学校认识了同样是老师的儿媳妇，两人就这样好上了。“

”结婚后没两年就给我生了个大胖孙子，记得第一次抱回来，虎子头回看到我们老两口就咧嘴笑，白白胖胖的，可招人喜欢“

”大爷，怎么只看到了您，您老伴呢“

刚刚还兴致很高的大爷，突然不说话，低头默默的拿起保温瓶向那个房子走去了。

”老伴，前两年得病走了“屋里传来大爷轻轻的声音。

知道自己问错话的我，赶紧转移话题，问道：”大爷，您孙儿现在多大了啊“

或许是听到我开始问孙儿的事，大爷一下又活泛了起来，走出来用比刚才大了许多的声音说道：”十一岁了，在读五年级，马上升初中了。这孩子可懂事了，每次回来都跟我、他奶奶还有他二爷爷一家买好多东西，缠着我，跟我说他又在学校得到老师表扬了，说妈妈不给他买飞机，爸爸前几天又打他了。“一边说着大爷一边在前面走着，穿过堂屋，顺手拿了把椅子放在了躺椅的旁边。

老爷子转过头对着安静跟在后面的我说：”小伙子坐“

说完老人也坐在了躺椅上，头朝着我来的那条青石板路看了一眼，带着失望的表情，扭过头对着我继续说道：”自从他奶奶走后，虎子时不时的就会给我写信，我知道这孩子孝顺，怕我一个人在家里孤独“

”大爷，您怎么没搬去省城跟您儿子一起住呢“

”老伴刚去那会，他们两口子总是劝我，让我跟他们一起去省城，可我舍不得这生活了大半辈的地方啊，另外我走了，留老伴一个人在这，我怕她会孤单，我想陪着她，再者还有虎子的信陪着我。也就不那么孤单了。“

”虎子的字写的可好看了，我去把他上个星期给我写的信给你看看“说着就起身走进了堂屋。

不一会就拿着一个铁盒子出来了。小心翼翼的打开铁盒子，拿出最上面的一封，慢慢的抽出里面的纸张，递给了我。接过信，缓缓的展开，一排排整齐的钢笔字跃然纸上，如同楷书一样，笔锋该放的地方放，该收的地方收。让我忍不住惊叹这居然是一个11岁的孩子写出的字。

”爷爷，你身体现在还好吗，院子里的桔子是不是快好了，您可得帮我看好了，不许别人偷吃了，下周日就去看您。对了，跟您说上周我的作文得了优，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了我的作文，可把我高兴坏了。爷爷你说我以后当个作家好不好？“

中间的部分忘了，只还记得最后的落款是虎子。

”没说错吧，虎子的字写的很好吧“

”是啊，大爷您这孙子的字确实写得好，我的都没他写得好“

大爷得意的哈哈大笑了起来。头又一次望向了那条青石板路。

“大爷您这是在等您孙子他们回来吧”

”是啊，按时间算再过两三个小时应该就回来了“

”哥，建国他们一家回来了没有“一道粗犷的声音从我来的青石板路的另一边传了过来。我探出头，循着声音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色外套，蓝色裤子的中年人正一步一步朝着这边走来。

”还没呢，估摸着应该快了“

随着这个中年人的走进，我才看清楚了他那黝黑的脸，与大爷有着几分相似，但精神气却更加足一些。

”哥，这个小伙子是谁啊“

”我是出来旅游的，正好路过这里没水了，跟大爷讨个热水，就跟大爷聊上了“

”挺好的，相逢就是缘分，建国他们一家子应该也快回来了，留下来等会一起吃个饭“

看过虎子写得信，让我对这个素未蒙面的小孩子有了很大的兴趣，也就答应了下来。

”哥，你在这陪小伙子聊着，我去后面做菜，不然虎子这小子一会到了看到没饭吃该闹了“

”去吧“

大爷继续跟我在这聊着他的孙子。作为一个听众，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很称职的了。

两个多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大爷见青石板上还没出现儿孙的身影。有点担心了，一边喃喃的说道：”他们怎么还没到啊“，一边朝着屋里走。

”振邦啊，建国他们怎么还没到啊“里屋传来了大爷担忧的询问。

”兴许是路上车坏了，哥，不担心，我们再等等，你出去陪那个小伙子，我继续做菜。“

看的出来中年人的答案并没有打消大爷的担忧。大爷坐下继续跟我聊天，但这次主讲人却不是他，而是我了，时不时问的几个问题，他也是心不在焉而答非所问。没多久做完饭的中年人也加入了聊天。

随着太阳西下一度，大爷脸上的担忧就越多一分，当太阳淹没在山里时，他的脸也失去了光彩，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哥，我们先进屋，坐下来把饭吃了，小伙子肯定饿了。建国他们可能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大爷又看了一眼青石板路，默默的走到堂屋的饭桌前坐了下来。我跟中年人紧随其后的跟着坐下来。

”小伙子你多吃点，不要客气，哥，你也别看了先吃饭吧“

没能见到虎子，让我跟大爷的心情都很失落。

就这样三个人谁也没有讲话的吃完了这顿饭。刚吃完饭，大爷打了个哈欠。

”哥，你困了啊，我扶你床上睡一会“

”没事，我不困，建国他们临时不来，怎么也不给我写个信啊“说完这句大爷眼皮子打起了架。

”可能是今天才临时有事情的，来不及写信吧“

中年人还没说完，大爷就趴在桌上睡着了。中年人站起身扶着大爷走进了左边的厢房。

过了一会中年人走了出来。我试探性的问道：”大爷怎么这么快就困了“

”我在他的水里下了安眠药“或许是看到了我瞪大的双眼，他继续说道：”两年前的这个时候，虎子写信回来说下周日他们回来吃桔子“

”就是大爷盒子里最上面那封信吗“

”是啊，可谁知他们回来的那趟车出了事，一家三口都死了“

”所以大爷精神失常，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从那以后每年桔子熟的时候，我哥他都会在周日搬出躺椅躺在门口等建国他们一家三口，我也每周日都过来，陪他吃饭，给他吃下安眠药，扶他睡下。“

说完中年人站起身开始收拾起桌上的剩菜剩饭，端着盘子走向了院子。

隔了这么多年，我依然忘不了那个九月的第二个星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