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看到一个时间旅人，

从身上拍落两场大雪，

由心里携出一篮火焰，

独自穿过整个冬天。

——张子选

六：独裁与民主

等我醒来，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了。我大概是痛晕过去了。

眼前这一切，全是一片混沌。像是老师曾讲过的黑洞，深不见底。又好像能看见全部混在一起，眼花缭乱。红的紫的绿的蓝的黄的，像是在调色盘被搅在了一起。装饰着这个“混沌”的边缘。又有极光掠影，景象倒是有些艺术。

我半飘在空中，行动自如，像是失重了一样。

原来传送门里的世界如此奇妙。

我摆动着我的身体，让我可以前行。显然，这里没有什么杂质，我轻轻一动就能挪动好远。越往前游，前面的光就越亮。越来越亮。

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好多个人的身影，他们像被刻在刻板上了，虽然每分每秒都在运动，但是越往前，便能知道他们下一步的动作是什么。我似乎看到了黎绅已经到高彬彬家的场面，在脚底下，映着它所发生的时间：4:36pm.

我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下午3:08.

难道这个地方，真的可以预测未来么。这一切都那么的真实，那我一会儿，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我继续往前走，看到了我自己。左顾右盼无所事事，这不就是现在的我吗。而接下来，我看到一个人一般的黑影正往我这边走来。

“很神奇，对吗？”

是那个声音！它又出现了！

但我这一次回头，终于看到发出那个声音的人了。

一个中年男人，他的眼里，有着和黎绅装上高彬彬记忆芯片看我那个悲凉一模一样的眼神！穿着黑色大衣，像是过冬的人。脸上的胡渣凌乱不堪，黑眼圈烟熏到能看出来已经几天没有入睡了。整个人萎靡不振，唯有那眉毛和嘴巴，有丝丝像那个人......

“杀了他。”延续管家的声音在我心里响起，仿佛是在提醒我就是眼前的这个人。我的手插入裤包里，捏住了那把军刀。同时将手机打开了录音系统，这是我一贯的对话习惯。

“你看，我们连季节都过得不一样呢。”他苦笑着摆了摆手。

我没有放松警惕。

“别那么紧张嘛，青幕。你这样，都无法领略到这虫洞的盛世奇观了呢。”他笑得有点病态。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攥紧了军刀。

他一步一步逼近：“呵呵，时隔多年青幕，你这脾气真是一点也没变。不对，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

那个“不对”的语气，像极了高彬彬。

“你到底是谁！？”

“你就这么想知道吗？”他停住了脚步，转了一圈，“我啊，就是

高彬彬啊。”

不可能，不可能，高彬彬不是你这样的，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我想立刻吼出来，可是画面却定格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了。

“哈哈哈哈哈，你茫然的样子真是滑稽可笑。”他指着我的鼻子嘲笑我。

“你不是！”

“我不是？青幕，你好天真，好天真！你不会忘记了，那些指引你走向‘正轨’的声音吧？”他在“正轨”这个词上着重用力。

“那些声音，都是你这个人发出来的？”我问他，瞬间没有犹豫，一心只想把他杀掉。

“是啊青幕，都是我呢。而我，就是2121年的高！彬！彬！”

我彻底被他吓傻了。

“青幕，你现在反应过来已经太晚了。黎绅现在的记忆是我2121年之前的所有的记忆！他现在，会做我：高彬彬，所想做的任何事！”

“什么？！是你？”

“哈哈哈哈哈哈青幕，原来你还没反应过来，你真是太愚昧了。那个「龠是缊中糁氪」的账号，就是我啊！是我，把我，现在的我的记忆芯片，通过四维空间的控制，传送给了你。是你亲手将它安装在黎绅上的啊，是你啊，全都是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四维空间？控制？传送？不同时空的人，如何传送？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愤怒极了。

给我梦境，给我潜意识的人，都是我眼前的高彬彬。而他现在，居然来指责我！？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冷冷地问他。

“干什么？无非就是继续我的科研罢了。现如今的我，已经被封杀了。想要重蹈覆辙是不可能的，只好借助这种小小的把戏，来将我的事业发扬光大咯。”

“你在说些什么？”

“青幕，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吗？我们在四维空间里，而你，和我，已经是四维生物了。”

课本里的四维，原来就是这样。

“那么第四个维度，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在我的年代，还没有解开。

“呸，愚蠢的人类！这第四个维度，就是时空！”

他顿了顿。接着说了下去：

“我们人类，都生活在三维世界，三维是指长，宽，高三个维度。例如你看到你的手掌，但是你并不能看到你的手背和你手里内部血管，但它们是真实存在的。在二维视角里，我们就是它们的上帝，可以操控它们周边的事物的上帝。好比一只平面的蚂蚁，我们用笔去画一个圆圈，它便出不来了。因为他没有高度，不能跨过这个平面圆圈。而现在，我们俩，就是全宇宙生物的上帝。我们在不同维度，操控着，注视着，传递着他们的生活。比他们更先知道事情的因果，更先知道选择的结果。甚至用我的力量去改变一个三维事物，整个世界将在时间轴上发生改变。就像我控制一台电脑给你发送信息，把芯片传给你那样。你刚才看到的，就是那个所谓的时间轴。而我某次偶然发现，客观事物，也就是那些物品，异或是那个圆圈进入分子传送时会传送到另一个地点的传送站。但主观事物，也就是那些有意识流的物品，通常是人或动物，会进入这个全新的维度，因为通过传送门时分裂成微粒的瞬间，我们就能透过手掌看到手背了。那就是四维空间。”

我陷入沉思。

“黎绅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不屑地回答：“我修改了一下他父母公司的数据，公司破产欠下巨债，父母相继自杀。我再操控一下他的潜意识，他不就这么跳楼了呗。”

“所以你就滥用别人的生命，去成全你自己的科研成果，你这样做，这么轻蔑。跟那些杀人犯有什么区别？”

“青幕，你怎么一点大局观都没有？一个家庭的牺牲，换来全人类的进步，这是多大的幸运，多大的关荣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他又开始笑了。

“所以那个延续管家，也是你的托吗？你早知道那个芯片是假的，对不对？对不对？”

他笑而不语。

“我就不明白了，高彬彬，你干嘛要干出这等下流事？像这么伟大的发现，在学术界公开，难道不是你最好的选择吗？那些专业人士，不会为你记上一笔功劳吗？”

“呵！”他自嘲一声。

“你清楚，为什么人类要发明延续这个项目吗？”他反问我。

从我之前的课堂上学到的来说，延续人是那些死亡的人为了延续自己的理想以及为人类文明传承作出伟大贡献。我也如实回答他了。

“你真以为，那些专家们和政府是这么大公无私吗？在我博士后毕业进入RD科技有限公司工作并在年近35岁打入公司内部后，我发现了这个隐瞒全人类的惊天大秘密！他们这些人，早在延续人身上安装控制监视器了，观察着你们这些人的一举一动，控制着那些死去的人的意识思想。什么生命的永恒，不过是人类的一场无耻的阴谋罢了！

我选择的，不过是以另一种更为道德的方式，将人类文明推向最终永恒的端点！那些唯利是图的科学家们，不过是预测自己的利益在这场改革中会受损，就我的实验与付出全部以未得到学术界公认的理由销毁。这简直就是人类文明延续的笑话！他们是败类！是蛀虫！龌龊的蛀虫！而你们，愚蠢的傀儡们，却将他们当做神一样供养着，奴役着，宣传着，到处都是“科技至上”的言论。什么科技？所谓的将你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监视着，控制着，不知不觉地压榨你们身上的价值，给你们洗脑，打压一切抗议反动的苗头。到头来，你们这些麻木的傀儡还要感谢他们？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延续，分明就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大荒唐的谎言！那些被延续的人类们，是多么的悲惨，多么的凄凉。死了，却还要活在别人的意识控制里。却还真以为是自己的一大福分，要对那些败类蛀虫们感恩戴德了呢！！！”

“可你在成为四维生物之后明明改变你原本的人生轨迹，为什么非要被这事束缚着呢？”我希望用别的问题，缓和他现在不稳定的情绪，再这么下去，死的人不是他而是我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青幕，我的人生，早就被我妈那个老太婆安排的明明白白了！去读什么高中，大学，进入社会后在哪工作，全都是她一手安排好了！有时候我是多么羡慕你，多么嫉妒你，凭什么你，就可以选择，你就可以选择在你想的地方读书，在你想的地方工作，生活。我也是想在本日读书的，我喜欢那里的语言，文化，我也是想平平凡凡过完我的一生。可我，拼命努力，却还是永远无法改变我自己的命运！”

原来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这么痛苦吗......

“于是，你便控制着黎绅和我的潜意识，来达到你的最终目的，实现你的人生价值。你和那些蛀虫们又有什么区别？”我大吼着，“你不也在控制着那个延续管家吗！！！”

“是啊，”他又哼了一声，“我是在控制着她，她是我联系外界的唯一途径。我们成为四维生物，便不可逆转，至少现在是这样的。但没想到，事成之后，我本以为可以在此后便一劳永逸了，没想到她居然背叛了我。在我没有控制她的期间，还要将我置于死地！”

原来，他早知道我是来杀他的。

“青幕，这一切早已成定局，别做无谓的挣扎了。”

“我不理解，为什么，死掉的是黎绅，而不是我，或者其他人？”

他愣了一下，目光逐渐变得真诚。

“黎绅是个聪明人，即使他死了，他依旧是智慧的。他极力掩饰自己延续人的身份，用自己讨好的方式来夺得你的信任。如果不是今天，你是不是还以为，他真是那样矫揉造作一个人呢？”

我简直感到晴天霹雳。

“不，你说错了！黎绅也许会恨我。因为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替代你活在我身边！但他以前跟我说过，他的爱意会将这恨意抵消掉的！只有你这个内心黑暗，猥琐可怕的小人才会用你那点狭窄的心胸去看待你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个！”

我知道他在刺激我，我也知道我现在应该稳住阵脚。

那个高彬彬又笑着对我说：“青幕，你现在要知道，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骗你，对我来说，真的没有什么好处。”

分明知道下一秒，我就可能杀了他。

“说点实在的，青幕。为什么我选择黎绅，我现在只好违背时间守则，虽然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时间守则...但我不得不告诉你，黎绅，才是那个发现四维空间的人。而你，是他未来的爱人。”

什么！！！我脑袋像被炸开了一样，嗡嗡地响。

“我知道你青幕，是喜欢我的，一直以来，我都很清楚。我不喜欢你，一直都不。你最终选择的是黎绅，喜欢的人有时并不适合在一起，合适往往比喜欢更实际。知道为什么你还是选择延续他吗？其实你对他，一直有一种潜伏的感觉，我只不过是把它召唤出来了而已。”他幸灾乐祸。

“我喜欢的是那个和我同龄的高彬彬，而不是我眼前这个穿着冬季大衣窃取他人成果且不知廉耻的可怜虫！”我撕心裂肺得吼着。

高彬彬，为什么，为什么呢，从前那个干净，正直的男孩，会变成这样，会变成这样！

“别乱说话呀，我没有窃取他的成果。事实上，他只是不想将这个重大发现与你分享，免得让你这个碍事又毫无用处的家伙跟他共享本属于他一个人的利益。于是他私下和在RD科技有限公司工作的我联系，处心积虑想要让我当他的试验品进入这个分子传送站里进行这个伟大试验。可他万万没想到，我改变了我的注意。既然我出不来了，这该死的成果，本该就属于我一个人！我监视着，操控着。将黎绅扼杀在了摇篮里。而名留青史的，便是我高彬彬一人了！哈哈哈哈哈哈......”

黎绅，高彬彬...丧心病狂，丧心病狂！

不行，现在的我，应该立即想出将他杀死的办法，没时间在这里反驳他的话语了。我看着时间轴上，延续管家将我带进传送门的时刻，心生一计......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滑了过去，将手机沿着时间轴通过传送门扔到了那个时刻，延续管家的面前。顿时，传送门两边的光消失了。原来是两天后政府听到录音后下令将所有传送门关闭封锁起来。因为在四维空间里，时间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维度，所以这一系列几天的工作全在一瞬间发生在这里。我知道高彬彬也迅速冲过来了，便同时把军刀掏出来立在胸口，往他来的方向用力撞了上去......

在这个地方，没有杂质，也没有停止......

“利益，不仅仅是金钱，还有虚荣和权利。高彬彬，你要传承人类的文明，是因为你想让后人的记忆里有你高彬彬这个人，不过是传承你自己偏执的思想罢了。人类都是自私的，如果将控制延续人的大权交给你，你依旧会像现在你口中的蛀虫这么做的，不是吗？我喜欢的，一直是现在的高彬彬，而不是以前的，或者是未来的。”这是我对高彬彬说的最后一句话。

高彬彬的心脏，被军刀正正中央地捅穿了，鲜血喷溅。果然是四维生物，我透过他的衣服，看见他的心脏逐渐停止跳动，所有器官也停止运行，直至死亡......

“阿尔贝·加缪说过，在隆冬，我终于知道，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他留下了最后一滴眼泪。

时间轴上所有关于他本人的事物和记忆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包括那枚记忆芯片。

高彬彬死了，被我亲手杀死的，被我亲手杀死的。

他也曾今，是我最喜欢的人。

母亲和黎绅，还在等我回家吃晚饭呢。

全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