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

华亨市的高考日期从六月七号开始，六月九号落幕。

紧张的高考终于过去，在等成绩的日子里家长们更是如同等宣判。最后成绩出来，毕业典礼将至，班主任请林艾来到他的办公室。

“林艾同学。”

林艾前脚刚踏入办公室，后脚还没站稳，方定便咆哮了起来。本来没几根头发的脑袋不停的晃着，一脸意犹未尽却又带着一丝责备道：“高考四百八的总分，你考一百八十分，你是在挑战人类极限吗？”

此时办公室里没有其他的老师，所以方定说话的声音非常洪亮。刚上高中的时候，林艾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自从两年之前他成功地染上了很多学生的通病——厌学，成绩从此一落千丈。那个时候方定才彻底看清，林艾就是一坨烂泥，怎么扶也扶不上墙。

这个问题方定已经是今年第N次找他谈了，对此林艾满脸的尴尬，抓了抓脑袋，有些无奈。

林艾的班级虽然算不上重点班，但综合成绩还算过得去。今年高考林艾只考了一百多分，传出去这不是徒招人笑话么，他知道方定肯定会发飙的。

瞅着方定一身戾气，林艾静静迎向他的眼神，跟他平视，十分恭敬回答道：“老师，我早就说过让您别对我抱有太大希望，我没考一百分以下已经很不错了。”

闻言，方定望着他，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面对自己这个学生，他真的快无话可说了。他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深呼吸了几口坐了下来坐直了身体沉声道：“以你现在成绩，想进大学绝无可能，就连大专都上不了。我提议，今年复读，不挑学校，好好学习，争取明年考上一个理想的大学。”

方定紧紧盯着林艾，目光中的急切逐渐升温，变得甚至有些狂热。而当他看到林艾并没有动容，贴着墙壁站立，神态平常，自己的话他好似根本没听进心里。气得方定眼冒金星，声气无力了下来，略带哀求意味地问：“算主任……求你？”

林艾一脸云淡风轻，并未觉得很为难，他何曾不知道，班主任此举，完全是想利用自己为学校荣誉驳回颜面，不然的话年终的时候他的奖金会少很多。只不过没想到今天事发突然，方主任这样的铮铮铁汉竟然婉转求情，面临这种尴尬局面，林艾反倒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承蒙厚爱，不胜感激。事关重大，不能仓促鲁莽地进行选择。凭我这榆木脑袋瓜子再怎么努力也是白费，我看我是趁早滚出学校吧，与其浪费这时间与经历，倒不如早些去外面找个体面的工作实现我的价值，还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总比天天在家里蹲着好。”林艾迎着那道期待又忐忑的目光，当即开动脑筋，边思索边说道。

听到他的这个表态，方定的脸一下子就给气黑了。几秒的安静后，方定伸出右手，用指头轻敲着长桌边缘，脸色有些阴沉，说：“那你想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呢？”

林艾明显看到方定的脸色有些不善，但他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因为这种场面他见得太多了。

林艾念头急转，简短而轻松地回答道：“钱多事少离家近，工作时间自己定，公司伙食要给力，最好还有美眉陪。”

方定：“……”

林艾一脸赔笑的看着方定，轻声开口：“老师，我真不是有意和你顶嘴。我这个人没什么太大的缺点，就一个——懒，非常的懒，特别的懒。”

顶撞老师在高考的这届学生中并不少见，毕竟在面临人生抉择关口，每个学生的心中躁动且迷惘着。

校方遇到这种状况通常的做法就是请家长过来，双方协商进行解决。

林艾是个特例，父母离婚，亲人大都不在，监护人一栏写得是父亲林浩歌，所以只能请父亲过来，其实校方对林艾的情况非常了解，过去也尝试请过他的监护人，可身为监护人的父亲总是有找不完的借口，从未在校园内出现过。

如果不是后来方定坚持，教导主任是不会打电话给林浩歌的。

方定的脸色一下子灰败了，强忍着一巴掌呼死林艾的冲动，在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教育娃儿，不能靠打，要以理服人。好半天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瞪着林艾，咬着牙道：“我再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林艾眉毛轻轻向上一挑，淡淡的说：“老师，复不复读是我自己的事，对不起。”他深深地弯下腰，鞠了一躬，转身出了办公室。

方定真想冲出办公室仰天长啸。

……

从教学楼内走出，一路上他思前想后。

他本来以为高考的状态还不错，能多拿一些分，上三本分数线，但没想到自己只考了一百多分，连两百分都不到，这是他始料未及的。然而成绩已经揭晓了，再怎样颓废也改变不了什么，最终还是要振作起来，迎接下一个崭新的开始。

高中三年里，他的成绩很差，所以说这次高考结束后，也该思考人生了。他对自己的未来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去干什么，去社会上闯荡？还是找一个不入流的大学体验一下不入流的大学生活？这些虽然有些无趣，但都好过复读。要问原因的话也很简单。学校理应是教书育人公平公正的地方，可是在他看来，这里完全不像是学习知识的地方，反倒是恶棍一箩筐。

林艾总是觉得自己长得很帅，是在人堆里一眼望穿的那种。可事实上，他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学生。因为脸上太多青春痘，使得周围同学或多或少暗地里都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也正因为如此，他心里产生了以至于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摆脱的自卑和孤僻。在学校里，他只和少数几个人打交道，面对其它同学或师生关系的人他都是寡言少语。因为家庭的关系，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具备了独立与坚强的品格。

林艾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由于时间久远，加上他从未见过见过自己的母亲，十七年来一次都没有，哎，不对，应该说是十八年，所以他并没有其他单亲孩子的那种纠结心理。

父母离婚的原因他全然不知，父亲从来都没有跟他说过母亲的任何事情，也可以说父亲只会在唯一一件事上和他交流，那就是在训斥他或打他的时候。有时候林艾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但是在父亲眼中他就是错了。好像他出生就是一个最大的错误。但他这些从来都是不屑一顾、不予理会。

走到教学楼下，林艾看到在教学楼之外的图书馆或者礼堂大门前，三五成群的同届毕业生们凑在一块儿拍照留影，更多的各个地方角落里，毕业了的同学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则是在闲聊着，做着对高中三年生涯最后的回顾，除此之外，在天会场上，几位高考状元身穿着学士服，与一群毕业生坐在一起，等待着毕业典礼的开始。

可这些和林艾又有什么关系呢？只不过是走个片场，一种形式而已。

突然，在林艾踏出教学楼那一刻，他的身后上方传来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声，引得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去。

夕阳下，成百上千的学生一路飞奔而下，涌入操场。他们边跑边卸下背上的书包，把里面的书本和试卷倾倒出来。他们开始撕书、撕作业本、撕试卷……有的学生站在教学楼的阳台上去撕，把纸片尽情地向空中抛洒。瞬间，学校里宛如下起了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

纸片的碎屑地上，一个剃了光头的男生扒下校服，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厚厚一摞课本。同学们迅速围了上来，把自己手里的试卷投进火光里。大家围着火堆大喊大叫，又笑又跳，像在进行某种神秘的祭祀仪式。他们一直笑到流泪，跳到手足发抖。这是学生们的狂欢。

林艾当然知道，这是学校一年一度的特色，也是毕业典礼前的仪式之一，更是全市唯一默许学生狂欢的高中学校。这些参与者都是刚刚参加完高考考了高分的学生。

林艾心里没由来的烦躁和不安，低声叹了口气，目光朝向操场，他想起了昨天与好友约定的见面地点。双腿像是灌满了铅一样走去。

……

刚来到操场，感受着操场上充满快活的空气的同时，林艾还瞅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余热。”林艾努力将音量提大一点，以排解心里的负面情绪。

余热正在拿着手机四处偷拍，当听见远处林艾的声音，他的动作刷地停止，赶忙收好手机，摆好文雅的姿态。

这波操作，很符合余热的人设。学生时代，总有那么几个爱偷拍的调皮男生。

余热有着一头墨黑色的头发，大约一米八五的身高，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穷人勿近的气息，一身休闲装被他穿的像是模特一样，刀削般精致的轮廓，那双黑色的眸子深不见底，充满英气的眉宇舒展，看着林艾的眼神中满是热情。

余热是林艾的同班同学兼好友，他和林艾一样，都是高考失败者，但两者的心境却完全不一样。

林艾走到他面前，眨了眨眼睛，语速缓慢地询问道：“干嘛呢？神神秘秘的。”

余热略作思考道：“找曲初，顺便多拍点美女走光照回家一饱眼福。”

他是这么热情高涨，完全看不出高考失利的悲伤。

“那恐怕要扫你兴了，实不相瞒，她没回来！人家早在高考之前就已经随同父母自驾游玩去啦。”林艾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曲初是他们班上的班花，也是他们学校的校花。成绩也很好，经常考年级第一第二。今年国内高考，她没参加，因为她在五月份的时候就已经提前收到了九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而且这些大学全部都是国外数一数二的名校。长得漂亮，成绩也好，追她的男生排起来，能围着学校绕好几圈。其中就包括余热。

曲初和林艾是同住一个小区的，虽然两家相隔很近，但林艾和曲初却并不相熟，最多在上下学的路上碰到打声招呼，除此之外，没有过多接触。

“啊？那她这次毕业礼岂不是来不成了……”余热露出几分苦恼的神色，“你这消息来源可靠么？”

“废话。”林艾慢悠悠开口说道：“也许人家是去看新学校去了吧，不然不会走的这么匆忙。”

“住得近就是完美，她的动向你时时刻刻都能掌握到。以后我的人生大事就全靠你了！”余热吐了口气，一颗心安放回了胸膛。后有腹诽了一句，用加强语气的手势道。

正当余热继续跟林艾聊着曲初的事情时，一阵自行车铃声响了起来，林艾退到一边往操场围栏之外望去。

余热看到一名女生骑着自行车从他俩身边路过。拍着林艾的胸口，故意大声喊道：“林艾林艾，是你的女神。”

林艾做了个手势，示意他闭嘴。接着看向匆匆看了自己一眼就骑车离开的文濛。余热说得对，她就是自己的女神。林艾从高一开始就喜欢她，喜欢到现在，一直没敢二次表白也没机会表白（因为对方和自己不在同一个年级的原因）。

他和余热一样，从来都不是一个性格外向活泼的人，也从来不会轻易在人前流露自己的真实情感，而余热算是个例外。余热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不想对他有太多的隐瞒，而且这也是根本隐瞒不了的事。

文濛长得很美，在林艾心中无可替代。她可以跟电影里的很多女明星相比。听说去年还有星探来找文濛问她有没有意向加入娱乐圈拍电影，但是被她以学习为由婉拒了。

在文濛的眼里似乎最大的事就是学业，她也做到了，年年全校前十。而林艾只能低着头仰望她的光辉，自己又有何德何能奢望得到她的好感。

文濛有很多护花使者，校园小霸王之一的江戌就是一位，他在校门口或学校报亭处守着，等着她的心仪女神的出现，随后跟在她后面陪她回家。他以为这种行径能够打动文濛，但是事实告诉他，没用。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

记得第一次向她表白的时候，被她当场拒绝，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江戌刚好路过，直接把他给逮住了，一顿狂扁。

贼扎心了……那次经历是他在高中时代记忆最深刻的事情。

自那以后，林艾对她的爱反而更加深沉。虽然对方从来没有答应，但林艾仍然觉得自己有机会，只要没有被快人一步，就不能放弃。那时候流传的制胜法宝，便是胆大心细脸皮厚。所以，林艾也一直用自己的坚持，表达着自己的真心。

“全校好像就只有三个人落榜。”见对方走远了，林艾将话题重新转移。

“除了咱俩之外，还有谁？”余热也将心思转回正题上，语带疑惑地低语道。

“还有一个缺考的。”

余热张了张嘴，调侃道：“厉害了我的哥，看来那位‘神人’心理素质一定很好。”

这一刻，单单想起自己竟然不是垫底，余热打心底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优越感，那是前所未有的美好感受。

“对了。”余热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犹豫了几秒抛出了一个转折词，“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林艾咳嗽一声，不甚在意地道：“还能怎么办，混吃等死呗，实在不行就去打份零工养活自己。”

“不如这样吧，你跟我一起复读？就在本校，一来你可以见到你的梦中情人，二来你还可以努力一把看看能不能……”

“不了。”话还未说完，林艾不耐烦地打断，摆了摆手道：“你开的这两种条件太不现实了。”

事实上，从最初的表白失败以后，林艾就几乎再没有和文濛主动说过一句话。既然如此，还不如早点毕业，为什么还要借复读之由多待一年默默关注她呢？一直以来，他的喜欢，也只是对方的负担吧。

见林艾的脸色不好看，就知道他在这之前肯定是被班主任给臭骂了一顿。整个高三年级，也就跟他同桌了一年的余热没有瞧不起他，他也是林艾唯一的知己。

“铁子，老班今个儿是不是又训你了？你当他放屁就对了。”

见林艾还是一脸的没劲，余热想要让他转移注意力，就提议上他家取球踢。

“你爸在家吗？”见林艾脸色缓和，余热内心长舒了一口气，收敛起别的想法，好奇问道。

“不在，即使在也是在门外，因为家里只配有一把钥匙。”林艾轻轻点头，接受了余热的邀请，思维发散地道。

余热“嗯”了一声，有所了然道：“上你家，咱们早去早回。”

“好。”林艾郑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