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小娃，名字挺土，这可不怪我，在我们那个穷山沟沟里，出生的男娃一律叫小娃，然后老大叫大娃，老二叫二娃，老三叫三娃；女娃一律叫小妮，然后老大叫大妮，老二叫二妮，老三叫三妮。

我出生那会儿，恰巧没看老黄历，正赶上计划生育，如果头胎是男孩就不能再生育了，所以直接给我取名为张小娃。

可想而知，我们村这种取名的方式，一开始重名的很多，后来就说河边王二娃家，林东李三妮家。尽管这样，过了许多年，仍然还有很多重名的，后来村里终于出了一个读书人，让每个人都有了个独特的名字。最主要的是，计划生育的好政策，结束了我们村重名率高的历史顽疾。

我很感谢计划生育让我成为独苗，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老人们一提到这个就叹气，一个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啊！一个人给我抬棺材都抬不动啊！

还记得计划生育抓得紧的那些年，隔壁王家连生三个丫头，第三个已经是超生了，然后就开始了超生游击队生涯，今天从东村姑家躲到西村姨家，明天从南村舅家躲到北村亲戚家，不管什么亲戚，只要能收留就感激涕零！

最后终于生了一个黑瘦黑瘦的小子，一家人一边逃跑，一边偷着乐，感觉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估计去跑个马拉松，说不定能拿个不错的名次。这个不错的建议可以贡献给长跑训练队，如果再让国际奥组委推动一下，说不定成为全球提高长跑成绩的制胜法宝。

胡同口赵家更离谱，连着生了三个丫头，一家人唉声叹气，最后商量着把三丫头送人了，咬着牙生了个四丫头，最后在婆婆的主持下大义灭亲，竟然在寒冬腊月，将刚出生的女婴放到柴房里活活冻死了。从此以后，这家倒是想再生，但是一直没有生出来，村里人都说，这家残害生命犯了神怒，老天不会再保佑他们了！

您会问，有这么严重吗？生活再苦，你既然多生了，就养着吧！干嘛还非要东躲西藏，甚至还溺婴这样的残忍事件呢？

给您说说胡家的事，您就明白了。听村里老人们说，村东头胡家超生那天，计生干部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迅速封锁了房子四周，然后像特干一样走进胡家，说既然生出来了，也不能干缺德事，这样吧，您把罚款交了，就没事了。这时，胡家老汉刷的一下子跪在地上说：“你们这是要了我的老命啊！我一家一年收入不过几百元，你们罚款2万，还让我活不活呀！”

计生干部扯着嗓子喊：“交不起罚款，就把孩子调给没有生育的家庭抚养！”胡老汉泣不成声，抬腿就向墙冲过去，幸亏村干部眼疾手快拦住他，救下老汉一条性命。

还有路西的鲍家，据说祖上当过大官，后来告老还乡，成为我们全县数一数二的大乡绅，听说每任县太爷到任，都首先带上厚礼来看看这个大人物。这家经过几代后，虽然家境不如当年，但还算殷实，可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里有良田千顷、豪宅百间、店铺数十家，也是富甲一方大地主。

后来时过境迁、沧海桑田，这家的子孙被昔日的长工、短工、佣人骂为“地主羔子”，所有财产被没收，每天扫大街，还时不时有个小孩向他们扔个土坷垃或臭鸡蛋。

再后来，这家就剩一个独苗，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给“地主羔子”，到了谈婚论嫁年龄的姑娘们都首选工人，其次勤劳的贫农。最后，就连村里过去的老光棍、懒汉无赖二流子都找到媳妇了，这个鲍家末代大公子仍然住在老土屋里孤身一人。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给一个外地人2万元彩礼，从他那里带来了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女人。这个女人很快给鲍家生了个大胖小子。一时，又有很多人羡慕鲍家。

然后，就有很多男人对生不出儿子的媳妇说：“你再生不出儿子，我就把你休了，也去外地领个。”这句话，居然在这个时期成为村子的流行语、口头禅。被斥责的媳妇们只能偷偷抹眼泪。

河边的刘家媳妇最命苦，都怀孕8个月了，被村干部强制引产，最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总算捡了一条命，但是从此以后再也不能生育。

刘家人天天盼儿子，一想到媳妇不能再生育就气不打一出来，一开始是公婆姑嫂冷嘲热讽、指桑骂槐，她丈夫还维护她，后来丈夫也感觉憋屈，就经常酗酒，只要一喝酒就对媳妇拳打脚踢，到最后发展成全家人集体欺负殴打媳妇，好像是因为给刘家超生孩子而差点丧命的刘家媳妇，突然又成了不能给刘家传宗接代的千古罪人。

最后，刘家媳妇精神慢慢失常，抱着只有5岁的姑娘跳河自杀。

听说在河边有两对辗转迂回的脚印，一对大脚印，一对小脚丫，大脚印带着小脚印向河边走，等下水后，小脚印突然上岸，印痕凌乱，步伐之大好像不该是小孩子该有的，但是紧跟一双大脚印，将小脚印踩得粉碎，最后一起消失在冰凉的河水里！

我爷爷每当提到当年事，就一边抹眼泪，一边咳着说：“幸亏你是男孩啊！你大爷和二爷家，连着生了三个孩子都是丫头片子，如果你再是女孩的话，那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想活了！不说了，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啊！”

我想，爷爷的泪应该是我出生后的激动热泪吧！听说我刚出生那会儿，家里很穷，俺爹还在外地要饭，没能回来，家里也没有像样的小被褥包裹我，爷爷就把自己的棉袄解开，将我贴身包在里面，让我在那年寒冬出生的孩子里，成为没被冻伤的唯一幸运儿。

在爷爷怀里的我，一出生就明白了一个道理：穷人家的温暖格外热烈，格外真切，是肉贴着肉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