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庄子-齐物论》中有个故事，讲的是庄子有一天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他沉浸其中感到十分惬意，全然忘记了自己是庄周，可梦醒之后却发现自己还是庄周。他不由得感到十分困惑：他思考到底是自己本是庄周，做梦时变成了蝴蝶；还是自己本是一只蝴蝶，做梦时变成了庄周。

这便是成语“庄周梦蝶”的典故。

如果按照严格的神经心理学来讲，人是无法区分梦境和现实的。因为人的意识只不过是一对神经元缔合物相互作用的结果。

但如果说前一晚的经历只不过是我醉酒后的梦境，那这梦境太过于真实，真实到我不愿相信我所在的现实世界。

梦中人还是梦中人。

我一整天都浑浑噩噩，以至于在客户那里也犯了不少低级错误。万幸还有李峰在，虽说他生活作风不甚检点，但在工作方面靠谱得多。这一天无论是调试代码还是与客户沟通都是由他挑起大梁，我由衷感谢他。

但与那女孩相遇的经历就像烧红的烙铁一样深深烙在我心上，我反反复复问了李峰很多次，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答复。我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李峰对那女孩做了什么不轨之事，然后编造出这些故事来骗我，但李峰手机里保存的我与乐队成员的照片，以及他给我展示的蹭上我呕吐物与鼻血污渍的衬衫，种种证据告诉我事实并非如此。

“我觉得你他妈应该去看看脑科！”午休时在客户的公司食堂里，李峰被我问烦了，撂下一句话不再理我。

我只得忍住不再发问，但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这事情苦就苦在我只有李峰一人知道昨夜的前后经历。

咦？不对！我才发觉自己漏掉了很关键的证人，我为何不去酒吧询问驻场的乐队成员呢？

想到这里我心里稍安，暗自决定今晚无论如何要再去一次那家酒吧。

心中一旦有了主意我整个人便安稳下来，整个一个下午和李峰协力，终于帮客户解决了问题，通过各种调试不再出现bug之后我们与客户那边的负责人交了差，同时也给我们公司的上级汇报了情况，并且决定当即订票明天赶回北京。

我只有一晚的时间，一定要寻找出事情真相不可！

工作结束得早，刚入傍晚时分，太阳还没下山。我主动提议今晚故地重游，再去一次昨夜的酒吧。并且向李峰拍胸脯保证今天自己不再拖累他，自己出资给他单独在酒店里开一间大床房，算是他昨晚鸡飞蛋打的补偿。

李峰欣然同意，天色尚早，酒吧离我们也不是很远，我们决定步行过去。一来欣赏当地风土人情，二来沿路找个小店吃晚饭。

李峰心情不错，不停地讲昨夜遇到的两个妹子长得多么的漂亮，身材多么的好，屁股多么的翘，时不时又顿足捶胸埋怨我搅了他的好事。我也只能一边顺着他的话捧着说，一边劝说以他的实力今晚能碰到更好的。

我们边聊边走到一个路口，人行道的红灯刚好亮起，虽说经过的汽车不多，但我们还是规规矩矩地停下步伐等红灯。

我眼睛随处一扫，忽然在刚刚过到马路对面的人群中发现了一身白裙，飘飘长发的身影。可惜那人混在人群之中，我看着背影越走越远。当我隐约看到那人用手撩拨被风吹乱的长发时，心里咯噔一下。

“就是她！”我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我左右一瞥，发现并无来车，猛地向前冲去。

我只听到了李峰的叫喊声、人群的惊呼声、震耳的汽笛声以及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惨叫。我下意识地向左转头，迎面而来的庞然大物充满了我的视野，那一瞬间我甚至能看清车头表面附着的灰尘与泥浆，当即明白这是一辆重型卡车。我来不及思考太多。

无缘再见，命里无时莫强求。

我不知道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上一秒刚被车撞，下一秒只想着我要坐起来。

我睁开眼，先映入眼帘的是离我很近的一个袋子，里面装着液体，远一些的是白色的天花板。我环顾周围，登时明白自己已经被送入医院中，离我很近的袋子是输液袋。我身边还有好多不知名的仪器，嘴鼻上扣着呼吸面罩。

我没死。

身边一身雪白，带着淡绿色口罩和白色头罩的人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随即便匆匆跑走。没多一会，带回来一位像是医生的人。

他们确认了我的一些生理机能，当我发现我自己还能说话，四肢健全，还能背出九九乘法口诀时大松了一口气。医生与护士似乎也很兴奋，低声私语说了一些什么简直是奇迹之类的话。我从只言片语中听出一丝亲切的感觉，这俩人完全没有南方人的口音，一张嘴一口的京片子味道。

“您二位怎么跑这么老远来上班啊？”我口中干燥得像刚嚼过一大把沙子，控制舌头与口唇的肌肉也像许久没有使用了一样，我说出口的话传进自己耳中听起来像是一个有语言障碍的陌生人。

难怪他们一脸茫然没听懂的样子。我努力让自己的口齿变得清晰一些，重新问了一次：“听您二位是北京人吧，怎么跑到云南的医院来上班呢？”

这下他们两人面面相觑，表情更加迷茫了。

“我们现在就在北京协和医院，有些刚刚从昏迷中苏醒的病人会产生一些时间地点上的错乱，你还记得昏迷之前的事情吗？”男医生说道。

“我不是在云南出车祸了吗？”

医生皱了皱眉说“是出车祸了，不过不是在云南，是在北京的机场高速上，挺严重的。没想到你居然能恢复得这么好，明天做个全面检查，估计可以出ICU进普通病房了。”

“这几天有几位您的同事来过，但我们有规定重症监护室不能探视，而且您也一直都是昏迷状态。”女护士补充说道。

“我进来几天了？”

“刚好一个礼拜，您是九月六号上午做的手术，之后直接进的重症监护病房。”

我的头突然像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一样，眩晕和头痛席卷而来。九月六日正是我坐飞机去云南的那一天。难道这一切都是梦境，而我与那女孩的相遇是梦中之梦吗？我脑中乱成一团，这突如其来如一块大石头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上起来，头痛愈发强烈，我觉得胃中翻江倒海。

一定是骗子！没错，我清晰地记得乘坐飞机去云南，记得我昨天还和李峰在客户公司食堂里吃饭时谈论云南的大米远远没有北方的大米好吃，总是带着一种“夹生”的感觉；记得客户信息技术科室里那浓烈的烟味和被熏黄的墙壁；记得那女孩......是的，我记得在云南发生的一切。

他们一定是图谋不轨！

我想用力起身但似乎身体还不甚受控制，这时我身边的仪器开始报警，那护士抬头看向医生，声音紧张起来：“血压、心率突然升高！”

那医生看了一眼仪器的显示屏，俯身按住想要强行起身的我。

只见医生嘴唇频动，不知在说些什么，大概是让我不要激动。但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马上找到李峰，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停挣扎，医生用力按住我，回头大声对护士做出指令：“咪达唑仑2mg，静推！”

我看到那护士跑走不久后又跑回来，手里举着的针头让我心生恐惧，随后我的意识便像抽水马桶里的水，一边旋转，一边随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