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前世吗？

我见过她很多次，至于她是谁，我并不知道……

天，是灰色的，没有云。

天底下是一片一望无垠的草地，或许是因为天空的映照，沾上了些许灰暗。

草不高，堪堪没过脚踝。

印象中，成片的草地往往能与“舒适”一词相关联，但这片草地却没能让我有半点舒适的感觉。

硬要说出个原因的话，不是因为它的颜色，而是因为它，太过“纯粹”。

对，就是纯粹。望不到尽头，没有树，没有花，也没有水，目力所及，别无二物，甚至连所有的草仿佛都长得一模一样。

不过好在，远处是有山的。

那是一片一字横陈的山脉，仿佛突兀地在草地与天空之间拉出一条线，目的就是为了隔开这天与地。

远山如黛眉，碧草如星河，那山，有些隐约，仿佛遥不可及……

但我有种强烈的冲动，我要过去，山中，有人在等我。

之后，剧烈的疼痛蔓延了我整个身躯，疼痛的根源好像是……心脏？

记忆中应该没有风，因为草没有动，等我回过神来，脚下已经延伸出一条路，笔直地通向远处那山，没有丝毫委婉，直得有些诡异。

余光瞥见旁边有一辆摩托车，丝毫不显得突兀，仿佛它一直就在那里，忍受了百年的孤寂，才终于等到我。

我跨上摩托，发动机的轰鸣十分刺耳，我的灵魂在这阵突如其来的噪声下仿佛要离体而出，去往那个我最熟悉，但仿佛又很陌生的世界。

可我不能离去，因为我还没见到想见的人。我不断提醒自己，离开，就是两个世界了，她在等我……

摩托车驶得飞快，轰鸣声小些了，我体内躁动的灵魂也稍稍安定。

路太直了，也太空了，我甚至可以闭上眼睛，仔细感受迎面扑来的风……不对，没有风，为什么没有风？

“咯吱——”

摩托车自己停了下来，我睁开眼，面前是一位和蔼的老死神，西方的那种。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他老？因为他没有拿镰刀，反而拄着根拐杖。

你说没拿镰刀算什么死神？不是吧，这你都要杠？要不我让他晚上去找你，你俩当面聊聊？

至于为什么说他和蔼，因为这老东西一见面就拉住我的手，不断拍着我的手背，最后还死皮赖脸地爬上了我的后座，坐好以后还不忘伸手揉了揉我的头，这显然是在表达对后辈的善意……嗯，大概吧？

我鬼使神差地感觉到一阵安心，没有赶他下车，而是继续沿着笔直的道路飞驰。

之前无论我再怎么跑，与远处的山都没有丝毫靠近，不知是不是错觉，老死神上车后，我感觉与山之间的距离，仿佛近了一点。

道路两旁，灰色的草不断后退，模糊成一片，最后我也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草了。

还是没有风，天地间唯一的声音只剩下发动机的轰鸣，我没有说话，仿佛忘记了我会说话。老死神也没有说话，实际上，自摩托跑起来以后，我就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

我的眼皮逐渐沉重，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到最后，我终于屈服了，不争气地闭上了眼睛。

“咯吱——”

刹车声再次响起，面前再次出现一个人。

这次是一个半透明的女人，长长的头发遮盖住了面容，看不出年龄。

我愣愣地看着她，她仿佛也在看着我，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

我看着她是因为她不让开我无法发动摩托，她为什么看着我我就不知道了。

最后还是坐在后面的老死神招了招手，女人才慢悠悠地爬上了我的后座。

我很好奇他们两人不挤吗？回头一看，却是两人一座，刚合适。

我再次发动摩托，摩托飞驰而出，我感觉远处的山，又近了一点。

困意依旧袭来，这次更加轻车熟路，我很快就再次屈服了。

不出我所料，“咯吱——”刹车声第三次响起。

我有些恼火，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每个人都要来拦一下车，交通规则白学了？

你说我开车睡觉？嗯……人多少都是有些双标的嘛。

我怒气冲冲地睁开眼，想要给对方点颜色看看，之后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萎了下去——眼前的东西惊悚到无法形容，仿佛世间所有生物的集合体，所有你能想到的生物特征都能在它身上找到，又仿佛介于虚与实之间，浑身冒着邪恶的黑烟，不可名状。

好在它没有和我大眼瞪小眼，而是十分熟练地爬上了我的后座。

我想，这下应该坐不下了吧？回头一看，还是刚好。

山，又近了些。

接下来的路程，奇怪的困意继续侵袭着我，我又遇见了各色各样的生物，有人，也有叫不出名字的怪物，甚至还遇见了神话中的生物……无一例外，他们都上了我的车。

此刻我胯下的车已经不能称之为摩托了，而是……一辆不知道加长了多少倍的摩托！

我的后座仿佛只要有人要坐，就会无限延展。

山已经很近了，我甚至能看清山上的一缕翠意，与这灰暗的天地格格不入。

心痛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此时我已经很难呼吸，那种奇异的痛楚冲刷过我的四肢百骸，如潮水般将我的困意驱逐。

奇怪的是，我并不讨厌，反而十分享受这种痛楚，以及它所带来的清醒。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我有活着的感觉。

最后一位乘客是一个女人，我心中已经默认了自己司机的身份，点头示意她上车。

她让我感觉很熟悉，却又说不出在哪见过。

女人上车后，下一瞬，我还未来得及启动摩托，笔直的道路却像是缩短了似的，把我一下拉到了山脚。

大概是到了终点站，乘客们纷纷下车，各自散去。

其中有些人和我一样茫然，老死神一一为他们引路。

我看见老死神将那名我有些熟悉的女人带到一座巨大的十字架下，女人仿佛受到了致命的诱惑，疯狂地爬上十字架，用锁链将自己禁锢在上面。

这时我才发现，每座山顶好像都有一座十字架，山没有尽头，十字架也没有尽头。山不大，巨大的十字架耸立其上，看起来就像……一座座坟墓。

老死神就这么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我也就这么看着，没有任何想法。

直到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十字架，老死神才终于想起了我，他向我走来，只剩骨头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不知为何，我能感觉到，他在笑。

“那边……别碰……十字架……”

老死神指着一个方向，声音十分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

嗯？你居然能说话？

我也想说上两句，但是嘴张开许久，仍是记不起如何说话。

无奈之下，我只能顺着老死神手指的方向看去……

我看见了一座山，当然，这里全是山，但这座山不一样，它十分的……大！高耸入云，如同此处众山的王。

我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窒息感再次强烈起来——我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再也顾不上老死神，我发了疯似的朝那座山跑去，摩托车忽然出现在我胯下，带着我往前奔驰。

一路上我看见了最开始那个长头发的女人，看见了那个介于虚实之间的奇异生物，还看见了那个让我觉得熟悉的女人……

他们向我招手，但我没空理会他们。

摩托车到了山脚便消失了，如同完成了它的使命，转瞬化为了一抔黄土。

我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抓了一把黄土揣在裤兜里，相遇便是缘，你载我一程，我也不能让你曝尸荒野，若还能回去，我会把你的尸骨洒在大路上，那里才是你的归宿。

山很高。通体全是由一种灰色的土构成，没有石头，也不见半点杂草。

此时我才发现，好像自从进入山脉就再也没看到半根草了，仿佛它们的一生都在那片草地上走到了尽头。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突然刮起了风……终于有风了。

这个世界一瞬间生动起来，之前的死寂被一扫而空，我的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有呢喃、有惨叫、有恸哭，比摩托车的轰鸣更加刺耳。

原来，之前并不是没人说话，只是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忍住灵魂出窍的冲动，我继续往山上爬，风声渐渐大起来，在空中回旋、拉长，像是哭诉，让我有种心碎的感觉。

山巅，风停了，哭诉声远去，仿佛站在山巅的我已经无法再回应它们，所以，它们放弃了我。

事实上，此时的我的确无法再顾及它们。

我站在巨大的十字架脚下，抬头看着上方，仿佛穿过了无尽的时间长河，穿越了无数次生与死的轮回……我一眼便认出了她，尽管已是红颜枯骨。

其他山上的人，他们恸哭，他们嘶吼，他们活着……只有她，化作了一具骷髅。

锈迹斑斑的铁链将她抓住，她的手耷拉着，头却始终望着我来的方向……

也许，是我让她等得太久？

心脏的剧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转而在心里滋生的是一股难言的悲伤，悲伤中，夹杂着一丝甜甜的味道。

我不认识她，但我爱她，爱了无数个轮回，爱了一条路那么漫长……

回过神来，眼泪已经打湿了脸颊，滴落在地上。

一瞬间，暖风拂至，花木滋长。

山上的春天，到了。

我擦干眼泪，微笑着爬上十字架，疏于锻炼的我，明明是在攀援，却好似平路漫步那样轻松。

攀爬到她的身边，我拉过铁链将自己锁上。

她的位置不是十字架的正中，而是中线偏右一点，我在她身边“躺下”，正好形成对称，仿佛这墓地本就是双人合葬。

用最后的力气摸了摸她的脸，“找到你了，以后别躲了。”我终于，能说话了。

血肉枯萎，困意再次来袭，我的意识逐渐朦胧……

模糊中我听到一个声音，他说：“叫你别碰十字架……”

……

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是那个我最熟悉的世界，伸手擦去眼角残留的泪水，“今天的早课……撬了吧……”

醒时言：作者个人是相信前世今生的。

这个梦我也数不清做了多少回，每次醒来都是眼角带泪，得一连低落好几天才能恢复过来。

梦里面的各种意向，作者有深入思考过，比如开始那片千篇一律的草地和无边无际的天空，大概就是我们生活之外的世界，因为与我们无关，所以没有颜色，所以千篇一律。

那条笔直的道路就是我们的一生，他与草地泾渭分明，之所以直，是因为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没有弯路，走过的都是人生，没走过的与我何干？何来弯路一说？向死而生，仅此而已。

至于摩托，大概就是我赖以为生的家伙吧，也许是知识，也许是某种技巧，它可以让我在有限的时间里走出更多的路，嗯，也许也可以让我更快地走到人生的终点。

老死神或许可以理解为一生中遇到的贵人，他帮助你，但有时也无能为力。

一路上遇到的形形色-色的生物，也许就是我生命中的过客，和我大眼瞪小眼的长发女人是对手、介于虚实之间的生物则是除人类以外的其他认知、熟悉的女人则代表亲人或朋友。

最后他们都上了我的摩托车，成为了我人生中的美好回忆。

山脉是人生的墓地，我的一切都葬在那里。

山间的风，也许是家人的哭喊，在我弥留之际想将我唤回，但当我入土后，他们心灰意冷，慢慢将我遗忘。

至于她，那个骷髅，她是一直在等我的人，或者我一直等的人……有人说女娲造的人都是成双入对的，男女如阴阳，合在一起才算完整，但经过了生生世世的轮回，他们总会分开，所以，我们总在寻找，我想，每个人生命中都有这么一个人，只是有人能找到，有人找不到，还老是找错。

最后祝大家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人。

莫使红颜换枯骨，请君惜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