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一个小渔村。

村里的大伙都很喜欢我。

你问我叫什么？

咳咳，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并不重要。

就像这世上有很多叫建国的人，也没见这些人真个为建设国家死而后已。

重要的是，大家都很喜欢我，所以平常一般都不叫我的名字，而是亲切地称呼我……

“傻蛋！你又在别人王寡妇门口发呆了！”

“人傻心不傻啊！哈哈！”

“老色鬼！”

咳咳，对，就是“傻蛋”，一个亲切而又接地气的称呼。

我冲他们呵呵一笑，算是打招呼。

换作往日我都会和他们寒暄一番，不过今天不行，今天是王姑娘出门置办家用的日子。

王姑娘是咱村最俏的娘子，喜欢她的人能从村头排到海里。

可她就喜欢我，大概是因为我聪明吧。

“哟，傻蛋儿，今天也在这儿等着呢？”

瞧着，要不咋说是缘分呢？刚想着正主就来了，这声音，真是百听不厌……

“王姐，今天要不要我陪你？我能拎包！”

男人嘛，就得主动，怂不得。

“呵呵，不用了，姐姐力气大着呢，还用得着你这瘦猴似的臭男人？”

哟呵，这小娘子，还冲我翻白眼，真是要人老命。

“好嘞姐！慢走姐！”

男人嘛，做事就得张弛有度。

王姑娘转身离去，一阵香风吹过，把我的魂也一并勾了去。

刚刚那个眼神，他一定是喜欢我的，我确信。

“喂！傻蛋！还愣着呢？人都走啦！”

又是那几个小屁孩儿。

我恼怒地转身，故作凶狠。

“去去去！大人的事，小孩儿别管！”

见我生气，他们才满意地齐齐冲我吐了个鬼脸，开开心心回家找爸妈了。

小孩子，就是好玩儿。

再回头，路的那边已经不见了王姑娘的影子，我心中有些失落。

转过身，与她背道而行。

手在口袋中摸了摸，掏出一盒火柴，打开，里面还有一根。

火柴是我拜把子兄弟，早点摊儿的李大爷送的。

可惜，他舍不得他那袋老烟，这火柴我也没处用。

左看看，右瞧瞧，时间混起来出奇的容易。

小渔村的人大多都忙忙碌碌的，忙来忙去大抵也就活成那样儿，不如像我一样，起码活得自在。

这大概就是我比他们聪明的地方。

路上遇见王大娘，见她背着大箩筐，我伸出手。

“大娘歇会儿吧。”

“诶，谢……”

她抬头，见到我，一时惊喜得竟顾不上把“谢谢”说完。

箩筐到了我背上。

大娘的家和我顺路，一路上我和她说话，她不答，只是低着头走路。

到了大娘家门口，她取过箩筐，径直进了门，自始至终没有看过我一眼。

大概，是我让她想起了死去的儿子吧……

我的家在小渔村中央，这是一个尊贵的地段，全村只有我住。

回到家时，破天荒地竟有人在我床前等我。

“诶，傻蛋，到哪儿去了？等你好半天呢！”

是买早点的李大爷。

“嘿嘿，李老哥。”

我唤他，他不答，只是给我指指一旁。

这时我才发现还有一人，是卖鱼的李二，他被我床前的大树挡住了，一时没有看见。

“嘿嘿，小二哥。”

他不答，看了我半晌，才开口。

“明儿个陪我们出趟海。”

“嘿嘿，好。”

我没问去干什么，这差不多是惯例了，遇上大买卖大家总喜欢带上我，这便是大伙儿爱戴我的证明。

李二终于笑了，看来他也是喜欢我的，只是不愿说罢了。

村里人都这样，害羞。

转眼黄昏了，小渔村没有太多高大建筑，可以顺着地平线一直看到往海里沉去的太阳。

天好大好大，海也很大，王姑娘该回来了。

我小跑着往她家奔去，若她回来能见着我，一定是欢喜的。

太阳完全沉入海面的那一刻美极了，就和……就和王姑娘一样美。

我见到王姑娘的时候她身边跟着个不认识的男人，大概是他亲戚吧。

“好巧！”

我喘着粗气。

她点头，垂下眼帘不看我，大概是美丽的夜色和我让她有些害羞吧。

她亲戚瞪我，大概是不认识我吧。

王姑娘进门，她亲戚跟着往里走，大概……是口渴了想进去喝水吧……

不知道为什么，回过神我已经拦在了门口。

“你干什么？”

她亲戚又瞪我。

“嘿嘿。”

我笑。

“让开！”

他推我，我踉跄，扒住门，不让。

“傻蛋儿！你让开！”

听声音，身后的王姑娘大概已经皱起了好看的眉毛。

我不让。

她亲戚将我踹倒，我爬起来，抱住他。

他打我，用膝盖撞我，我不还手，但我，不让。

王姑娘心疼我，连忙拉开他，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晦气，原来是个傻子！下回别让我遇见你！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他转身走了，我坐在地上，满脸是血，呼吸有些烫喉咙。

“嘿嘿，没事，你亲戚打得不疼！”

我冲王姑娘笑。

“他不是我亲戚！”

“哪能不是你亲戚呢？不是你亲戚哪能进你的门呢？”

“你个傻子，给你说了你也不懂！”

“姐，你亲戚……”

“说了不是我亲戚！”

王姑娘转身进了门，关门声很响，把宁静的夜色敲得支离破碎。

我踉跄着回家，天很黑，大家好像都看不见我。

“看样子，是回不了家了，就在这儿将就一晚吧。”

我倒在地上，合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直到中午，我才被街上热烈的气氛唤醒。

脸上的血干了，呼吸也不那么费力了。

我看着大街上一派热闹的景象，重新快乐起来，果然，村子就是要热闹一点才好。

出海是在晚上，我来到李二家门口，等了半个钟头，他终于出来了，和他一起的还有李大爷和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

我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李大爷朝我点了点头。

我看见李大爷从怀中掏出一支他的老烟，在手中摩挲了会儿，又收了回去。

看来，今天我的火柴仍是无处去用。

出发的时候还是风平浪静，到了海上却刮起了大风。

这种天气，大雨也就在几个钟头后，海上的风和雨总是如影随形的。

但我们没有退却，生活在海边的人，谁没见过点风雨呢？

李二说，最近适逢渔汛，今晚应该能大有收获。

果然，大雨来临之际，我们有了第一网收获。

但风雨似乎比想象的要大，下第二网的时候已经十分艰难了。

起网机在暴风雨下脆弱得咯咯直叫。

“傻蛋！你去船沿拉下网！起网机拉不动了！”

“嘿嘿，好！”

我发挥作用的时候终于到了！

我来到船边，探出小半个身子，拉住渔网拼命往回拉。

渔网很冷，也很锋利，我的手被割出一道道口子，但我不敢松手。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拉上来了！”

我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

突然，“咯噔”，像是什么弦崩断的声音，我竟然松了一口气。

渔网往海里坠去，我没有放手，也不愿松手。

“轰轰……”

海水疯狂灌入我的鼻子，嘴巴，耳朵……

“傻蛋掉下去了！”

李大爷喊。

“别管他，先拉网！”

李二说。

这是我最后听到的声音。

然后，我的世界彻底安静了，没有风声，没有雨声，也没有小渔村的热闹。

那片，我一直想逃离的热闹。

大家从来都当我是个傻子，但我不傻。

其实，我知道没人喜欢我。

但我能怎么样呢？我不傻的话，活着该有多痛苦啊……

大概，我一直盼望的就是这样一天吧。

盼望着，能够自然而然地消失，以一种，不那么傻的方式。

最后一秒，我想到了王寡妇，我喜欢这个女人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她总会在叫我时加上儿化音吧……

啊……海水好冷，以前都不知道，海水原来这么冷，海底，原来这么黑……

窒息的感觉，原来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