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打量着办公桌对面坐着的这个男人，伴随着淡淡的胡茬的疲态显示他要么就是整晚未睡要么就是起了个大早，但是他的目光却依然锐利，仿佛在思考林依此时的想法。若他是林依的当事人，林依也没有把握一定可以让他乖乖掏钱。

“说吧，什么情况？”林依身体往后靠在办公椅上，秦宇的目光让她有种压迫感，她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

“过程其实很简单，昨晚我姐和姐夫在一条通往他们小区的小路上撞死了一个女人，公安到达现场后带走了他们两个人，现在他们依然被拘在公安局。”秦宇说到这里就停住了，盯着林依的眼睛，并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似乎在等待林依发问。

林依目光一凛，直直地盯着秦宇说“两个人都被拘了怕是没这么简单吧？”

根据林依的办案经验，交通肇事罪一般只拘留实施犯罪的行为人即驾驶员，对于在车辆上的其他乘客原则上不予拘留只需制作一份讯问笔录作为证人证言即可，除非同车乘客所做的某种行为与被害人重伤或死亡的损害后果具有因果关系，比如指使或帮助驾驶员逃逸指使被害人错过最佳抢救时机等。但是根据秦宇的叙述，秦若凡与其丈夫在案发后并未逃逸一直等候公安到达现场，林依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公安同时拘留两个人。

秦宇听到了林依的这个问题之后，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开，眼神也柔和了一些，仿佛就等着林依的这句话般，露出了自见面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不好意思林律师，说实话我一直怀疑姐姐昨晚发给我消息指名要你担任她的辩护人是不是情急之下失去了判断，在我眼里一个28岁的女律师甚至连初级律师都算不上。但是你刚才的回答让我相信了姐姐的判断，你说的对，这就是不同寻常的地方，我在公诉部门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公安以交通肇事罪拘留两个未逃逸的人。”

林依挑了一下眉毛，“哦？秦先生是检察官？”

“是的，可你也知道，虽然我有我的渠道获取一些信息，但是这种情况我肯定是要回避的，这个案子肯定不会到我的手上，接手这个案子的检察官也不会向我透漏半句，详细情况只有你作为辩护人可以与公安与检方沟通。”

林依摇摇头，嘴角扯出一抹狡黠的笑，“秦检，您一直作为控诉方可能并不知道我门辩方的苦楚啊，在公安结束调查申请检方审查起诉之前可都是很拒绝跟我们辩护人沟通的，生怕我们辩护人知道点他们的办案思路暗示犯罪嫌疑人翻供增加他们的工作量啊。”

秦宇尴尬的挠了挠头，“不好意思，这点我确实不知道，因为在检察院阶段我们还是会与辩护人一直保持沟通。”

林依看着秦宇的样子觉得好笑，仿佛经常给律师增加工作难度的不是警方而是检方，而秦宇此时正作为检方一员为整个群体感到羞愧。

“没关系，工作性质不同，可以理解。”林依逐渐放松下来，突然想起刚才想喝还未喝到的咖啡，起身走向咖啡机，“要不要来杯咖啡？”林依问。

“好的，谢谢。”秦宇继续说到“昨晚案发后我通过我的渠道了解了一下死者的情况，本来想着只要主动被害人家属沟通，积极赔偿，取得他们的谅解之后，即使定罪也可以争取个缓刑，如果可以取保候审就更好，毕竟看守所那种地方谁也不希望自己的亲人多待一天。”

秦宇说的对，在我国被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的被告人，只要满足法定条件，有一定的机率可以缓期执行。所谓缓期执行，通俗来讲就是暂时不予收押入狱，法官会在宣判的同时规定一个考验期限，在这个期限内被告人不被关押行动自由，只要被告人表现良好，不违法法律的相关规定，期限届满后视为被告人已执行完毕刑罚。由于缓期执行实际不需被关押，因此具有缓期执行可能的犯罪嫌疑人有很大概率可以被取保候审，也就是在看守所外等候庭审无需关押在看守所，如果辩护人足够专业的话，犯罪嫌疑人可以一天都不被关押，的确是最好的结果。

而交通肇事罪的起刑在三年以下，除非有其他严重情节法定刑才在三年以上。大多数交通肇事罪犯罪嫌疑人只要案发后通过赔偿取得被害人或其家属的谅解，判缓刑的概率很高。

秦宇的思路没有问题，这是一个多年办案人员应有的思路。但很明显事情并没有这么顺利，林依想到电话里他提到的死者身份的问题，按下咖啡机的按键问道“死者是谁？”

咖啡哗啦啦的从咖啡机流入咖啡杯中，林依等了几秒并未听到秦宇的回答，不由得转过头望向他。

秦宇感觉到了林依的目光，叹了口气，说到“是姐夫的情人，方芸。”

林依愣了一下，随即马上恢复到了一秒前的表情，转身端起两杯咖啡，一杯放在了秦宇面前，问道“故意杀人？”

秦宇微微调整坐姿，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不知道现在公安查出来他们的关系没有，我认为这是迟早的事，毕竟公安的审讯技巧你也是了解的，更何况还有其他渠道可以查到他们的这一层关系。只要查到她的身份，警方一定会怀疑这次车祸是有计划的杀人。虽然目前公安是以交通肇事罪立案侦查，但是不排除查到死者关系后将罪名改为故意杀人的可能性，毕竟是有动机的。况且你也知道，任何一个案子刑事案子基本上都要经历公安侦查阶段，检察院审查起诉阶段和法院审判阶段，即使公安不改，到检察院阶段检方发现这一情节也会以可能构成其他罪名的为由退回公安重新侦察，所以我认为这只是时间问题。”

林依点点头，重新坐到办公椅上，拿起勺子轻轻搅动咖啡杯里的咖啡说到“说的不错，这点对他们的确非常不利，故意杀人与交通肇事根本就两个量级的罪名，有条件的话肯定要往轻罪交通肇事上面努力，但是目前来看，几乎是不可能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我认为最终会以故意杀人罪开庭审理。”

秦宇苦笑道“这个心理准备当我查到死者身份时就已经有了。现在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警方要拘留两个人，这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我来之前刚问到消息是公安现在依然是以交通肇事罪进行侦察，应该是还未发现死者的身份。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还要拘留两个人？”

林依点点头表示自己同样感到不解，一只手托着腮帮子一只手继续搅动咖啡，并未说话。

秦宇见林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不想打断她的思路，掏出手机翻看了起来。

几分钟后，林依开口道“交通肇事是没有共同犯罪的对么？”

秦宇放下手机，看着林依说道“是的，交通肇事是过失犯罪，过失犯罪是没有共同犯罪的。毕竟共同犯罪需要共同的犯罪故意，属于故意犯罪的范畴。”

林依继续道“这是最基本的法律知识，办案刑警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依然以一个过失犯罪的罪名拘留了两个人，一定是有他们的理由，毕竟拘留是需要法定理由的，他们不可能随随便便拘留一个人。”

秦宇皱起了眉头，示意林依继续说下去。

“我刚才一直从共同犯罪的角度思考拘留他们的理由，但是无论怎么想，从逻辑上都是说不通的，既然现阶段依然是以交通肇事这一过失犯罪为侦查方向，那么办案刑警是如何说服上级同意他在一个涉嫌过失犯罪的案子中拘留两个人的？毕竟并不存在共同过失的共同犯罪。于是我重新梳理了一下警方拘留犯罪嫌疑人的原因，除了在案发后第一时间了解案情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比了解案情更重要的理由？”

秦宇一愣，一瞬间想到了什么，说道“确定犯罪嫌疑人是犯罪嫌疑人？”

林依点头继续说道，“是的，确定犯罪嫌疑人就是犯罪嫌疑人其实是警方首要工作，但是一般交通肇事罪的犯罪嫌疑人都很明确，所以我们习惯性的在思考警方拘留原因时直接跳过第一阶段认为警方拘留犯罪嫌疑人是为了固定证据了解案情。但是凡事都讲个例外，而这个例外也许就存在他们两人的案子里。”

秦宇若有所思，“你是说警方现在无法确定是谁驾驶了那辆车？”

“除了这个原因，我暂时想不到其他的原因了。”

“的确，虽然这个原因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但是却是目前符合逻辑的一个原因了。如果警方不能确定犯罪嫌疑人，又有合理的理由认为犯罪嫌疑人只存在在这两个人之间，的确可以同时拘留两个人。”秦宇不禁惊叹于眼前这个他认为还略显稚嫩的女律师的思路，自己思考一晚上都没有想明白的问题，仅仅几分钟似乎就被她找到了答案。“但是在交通肇事案中无法确定谁是驾驶员，这件事也令人匪夷所思。”

林依歪头一笑，“那这个匪夷所思的答案是不是事实，就只有等我去公安交代理材料的时候问一问了。来，先把合同和授权委托书签了，剩下的交给我吧。”说着林依从抽屉里抽出几页纸摆在了秦宇面前。

秦宇看了看摆在他面前的纸，突然想起来他来的目的是为了判断林依是否可以担任姐姐的辩护人，而现在看来选择权似乎并不在他手上，顿时哑然失笑，便拿起桌上的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