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丰文觉得自己几乎已经无所不能了。

此刻是2220年春天的早晨，陆丰文在一个梦境中醒来，感觉到自己的脑有点昏沉。夜里，他梦见自己和邱曼丽三年前在北鸾市云脑实验中心后院种下的一颗月季花开出了花朵。那些花朵硕大饱满，艳丽妖娆，就像邱曼丽的笑脸一样向他盈盈而笑，美丽迷人。陆丰文有点恍惚地坐在床上。凭借他多年来对云脑的研究，他明白人的每一个梦都是生活在脑中的映照，没有哪一个梦不是没有来由的。为什么在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征兆的时间里，他会梦见三年前的一棵月季花呢？他有点疑惑。

陆丰文的意念发出指令，屋内的云脑系统启动，厚厚的窗帘缓缓拉开，稀薄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卧室里。他看出窗外，发觉自己的房屋昨夜已经漂移到了南麓山的北侧。透过底下云层的间隙，可以看见南麓山翠绿的林木，山顶白色的巨大的云脑信号发射塔熠熠生辉。他的房屋是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浮船，房屋的体表时刻都会自动测算出室外的温度和空气质量，自行漂浮到最适合人待的地方。南麓山表面上是一座山，其实内部是云脑的控制中心，里面有三万多名员工。截止目前，云脑已经为全球60多亿的人提供服务，连接着世界各个角落500多亿台人工智能设备，他们有的是用户家庭的机器人，有的是医院里的手术刀，有的是婴儿床等等诸如此类的智能设备。

陆丰文仍然坐在床上没有下来，思绪因为那个梦境回到了三年前。那棵月季是邱曼丽当年从后山挖来的。那是个傍晚，陆丰文找来锄头在后院挖开了一个坑。他永远记得邱曼丽低头在那里给月季培土的样子。月季枝头上已经结了几朵含苞待放的花，花骨朵鲜嫩红艳，轻轻地在她同样娇嫩的脸上摩擦着，他一时分不清哪个更美，但显然邱曼丽的脸更让他着迷。邱曼丽培完土后，抬起头来向他嫣然一笑，那笑脸就像爆裂的震波在他心灵荡然开了。

陆丰文跟随着导师云脑之父邱明宏在那里研究开发云脑。邱曼丽是导师邱明宏的女儿，也是他的得力的助手。云脑是导师邱明宏一辈子致力研究的项目。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宏伟项目，一个极大提升人类感知能力的项目。云脑连接着人的大脑，它可以接收人脑的任何意念，并且转换为指令操控所有的智能机器，只要这些智能机器与云脑连接。别小看了由手动遥控智能设备转换到脑控这一小小的改变，它把人脑的能力发挥到了无限大的空间，人类可以在一瞬间利用自己的意念操控所有他能掌控的智能设备为自己服务。

“你们猜猜，如果云脑投入应用，人类的能力将达到什么样的水平？”在度过无数个趴在超级电脑前编写程序的不眠夜晚后，有一天早上，导师邱明宏对着刚刚来到实验室的陆丰文和邱曼丽发问。他脸色憔悴，头发蓬乱，但是双眼却发出兴奋异常的光芒。不等陆丰文和邱曼丽做出回应，他几乎是向他们喊道：“我们就可以像古人梦想的一样，成为无所不能的神仙。”

邱明宏是一个严谨富有理性的科学家，鲜有人见到他失去理智的时候。但是他现在这个样子，陆丰文觉得他是不是疯了。

“爸爸，神仙能上天入地，长生不老，法力无边，难道我们也能做到？”邱曼丽发问道。

“上天入地我们早已经能做到，我们现在的生命比两百年前延长了50岁，不过这些都不是云脑要解决的问题，”邱明宏停顿了一下，他的眼睛神秘地眨了一下说，“云脑将使人类自身的能力提高了无数倍。”

邱明宏转过身去，看着云脑的屏幕。巨大的蓝色屏幕上，一套套编码正在自动演算着。可以看得出来，演算完毕，云脑的研究将获得重大的突破性的成果。

“这将是人工智能研究领域的一次重要进步。”陆丰文说道。

“不行，不能让云脑投入使用，这将是人类的巨大灾难。”邱明宏突然说。

陆丰文和邱曼丽吃惊地看着他。

“爸爸，你在说什么，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心血。”邱曼丽喊道。

“云脑可以改变人的感情，它可以让一个恨你的人转而爱你！”邱明宏声音里透着恐惧。

“这怎么可能。”邱曼丽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人的情感是意念的在大脑的累积。”邱明宏的双眼变得幽深，“只要编写匹配的意念编码植入人脑，它就能改变他的情感。”

“这不是很好吗？”邱曼丽说道，“这个世界就充满了爱，更加和平美好了。”

“不是你想的样子。”邱明宏说，“人类可以改变一切，但是唯独不能改变自己的感情，这绝对是人类的一场灾难。”

屏幕上的演算公式仍然在闪烁着。陆丰文认真地想着邱明宏的话，慢慢感觉到一股凉意爬上自己的脊背。但是如果因此毁掉云脑，这又将是人工智能领域的一次重大损失，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人工智能研究将因此倒退100年。

“难道就没有弥补的办法吗？”陆丰文试图劝说。

邱明宏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如果人的情感系统可以改变，可以按照我们的意志去修正他人的情感取向，我们就能把一个有自我情感系统的人修改成听从我们指令的机器人，而且他对此浑然不知，而且事情远非如此简单……。”邱明宏面色凝重，慢慢地抬起右手掌，停留在了红色终止键的上方。只要拍下去，云脑的运算将终止。

“不要！”邱曼丽喊道。

邱明宏的手仍然停留在红色终止键的上方。

陆丰文紧张的摒息起来，邱曼丽也不由自主抓住了他的手臂。他们三人都知道，只要邱明宏的手掌拍下去，云脑的研究成果将悉数被毁，以邱明宏为主的近万名科学家的研究成果将化为乌有。

邱明宏的手颤抖起来，他突然颓唐地瘫坐在椅子上。

“你们出去，我要静一静。”他像一个虚弱的病人一样说道。

陆丰文和邱曼丽退了出来。

邱明宏在实验室里关了三天三夜。这三天三夜发生了很多事，陆丰文知道，他将用自己的一生也无法对这些事情做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