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7日，天阴晴不定。

刚刚还是艳阳高照，下一刻就下起了雨。

楚祥懒散的倒在事务所外间的沙发里，无趣的当咸鱼，井格请了假。

在没有案子的日子里，这也属正常。

我就在楚祥对面的书案前，写着毛笔字。

我大学学的是书法，说不上对它多有兴趣，渐渐学了，便把它当做生活的一部分。

楚祥看我气定神闲，更是郁闷，问：“你也不担心日后没钱花怎么办。”

我不接茬：“我的字应该能卖个一两块的。”

他呸了一声，但转瞬让我多写些字，争取日后没饭吃的时候，真拿我这字去卖。

我摇摇头。

楚祥无聊的起身过来看，道：“你这字是越来越好了，哦，这是什么书来着？篆？”

我落下最后一笔，说：“鸟虫书。”

“哦，对。”楚祥一拍脑袋，明了，他感叹道：“我记得你的鸟虫书好，可始终比不过一个人，那人叫什么来着？”

“柯文疆。”我说。

柯文疆，一字封疆。

他是在大一刚开学，被人挑衅的时候，写了一个内含龙凤百兽的疆字，一战成名。

届时，连院长都叹为观止。

“如今，他一幅字怎么也得百八十万吧。”楚祥艳羡道。

我说：“各凭本事。”

正讨论着，井格从外面跑进来，顾不得合上伞，道：“祥哥，陈少，快看新闻，柯，柯文疆死了。”

“谁？”楚祥没反应过来。

我也愣了一会儿，才掏出手机，看的不是新闻，是大学同学群。

群里平时寂静，无事不会轻易发消息，免得打扰其他人。

现在，却异常活跃，看着群头99+的赤红标识，我心里一个咯噔。

柯文疆和我并不在一个班级里，他的名气使然，加上大学里每个系小课分开，大课都不拘的原因，四年当中，彼此照过不少面，熟络谈不上，普通性质的同学交情还是有的。

群里最先提及话题的，不是班助或某位同学，而是一位名为蔺睿识的教授，在大学期间，他最为欣赏柯文疆，可以说，将他当做最得意的弟子。

信息只有三个字：祝好走。

可这话蕴意太深，他又一向不在群里面说话，所以同学们轻易一扒就扒出来了柯文疆的死讯。

新闻铺天盖地，群里热火朝天。

我恍惚了下，把手机放下，平复心情，将那副鸟虫书一下子收起，撕烂，丢在地上。

楚祥一阵可惜：“西子，你干嘛。”

井格也极诧异的看我。

我说：“鸟虫书再无传承了。”

楚祥脸都扭曲了：“呸呸呸，你把柯文疆看得太高，再说，传承这回事，不就应该在某个地方默默进行吗，是你我不知道而已。”

我不言，低头，提笔写下：“祝安”两个字，用的是我擅长的方胜文。

楚祥瞅了一眼，道：“这不挺好，他写他的鸟虫书，你写你的方胜文，真论起来，还不定谁输谁。”

我却没兴致，说：“柯文疆的老家，在云南吧。”

楚祥还在看关于柯文疆死的新闻，一时没在意：“应该是。”

我提起外套，拿了伞出门：“系里有同学说要亲自送他一程，我也走一趟。”

“不是。”楚祥有些跟不上我的节拍，奔过来拉住我，“你怎么说风就是雨，一个系里的，又不是多熟悉。”

我沉默着。

楚祥也顿了会儿，道：“成成成，这是你们这行对天赋异禀者的尊重，就像我们这行敬重柯南道尔一样。”

他叹了口气，认命的也拿了外套，打着伞说：“舍命陪君子，跟你走一遭。”他跟井格打了招呼，又问，“对了，你这么急，知道在哪会合吗？”

会合地点在平城大学校内，来的同学还挺多，几乎包含了前后几年能够数得上号的所有同学。

蔺教授也在其列，八十多岁的他满头白发，原本精神烁烁的人，在面对柯文疆的死时，也有些疲惫。

他满面悲痛的拉住我的手：“陈西啊，这脉又断了一层。”

我也感同身受道：“会有人接着的。”

蔺教授不置可否，但也只能当做是安慰。

楚祥走过来，目送蔺教授被人搀扶往休息室，拍着我的肩膀说：“看吧，教授还是挺器重你的。”

可惜，曾经的双壁失了一，老教授一瞬间苍老，恐怕日后连再教导其他学生，都有心无力。

我舒了口气，说：“你还真打算陪我去？”

楚祥道：“你大伯和堂哥把你交给我，我敢让你离开我视线百米之外？”

我嗤了他一声，不接他这玩笑。

前来为柯文疆送葬的同学很多，有些甚至还带了家属，但真正决定赶往柯文疆老家的，也只有十五分之一不到。

纵然这样，至出发那日，还是挤满了两辆大巴。

更出人意料的是，异闻组的吴振海也来了，冷藏尸体用的棺材，及载棺材用的冷藏车还是他备的。

“怎么阴魂不散。”楚祥说。

他虽敬服异闻组的人，但一旦异闻组出现，就有诡怪难平的案，我们只是送葬，没事谁愿意有这么一行人跟着。

吴振海带的人不多，除上次的林默，还有一个短发女生，年龄看不出来，大概二十五六上下，眼神犀利，右手食指戴着一只黑金钻戒。

这枚黑金钻戒我认得，是全国闻名的设计师朴阳的作品，在全国之内同类的首饰不超过五件。

主要，朴阳设计的不是钻戒首饰，而是武器。

我惊疑的瞧了一会儿，抬头时，正与她的视线撞上，我赧然的转头，抬脚上了第一辆大巴车。

车上，蔺教授也在，他年纪老迈，却始终不想留遗憾，就决定到柯文疆的家乡看看，送他最后一程。

我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楚祥在最后面。

我递给蔺教授他的保温杯，杯里装的是温开水，说：“教授，这样一路会很辛苦，要不再安排一辆车？”

蔺教授摇头：“老了老了，就是金贵，这最后一路，怎么着就要和人走散了。”

我不明白教授这话何意，但能听出他的拒绝，没接这茬，说：“如果中途有什么不舒服，要说，我就在旁边。”

教授睁着老花眼，沉沉的看我：“你们这一届，就出了你们两个有出息的，前后十来年，也没见比你们更有造诣的，可惜，可惜了。”

路上，再没什么话，好在平城离云南不远，大巴走了八个小时，下了高速，在高速路口不远的一个酒店里休整了一夜，次日就直奔柯文疆家所在的老环山寨。

这寨子位于老环山最深处，一路上所经村落不少，直至后来越来越偏，连大巴都过不去，只能留下司机在那里看车，我们抬棺过去。

走了大约三里多地，就看到一群人迎了过来，穿着朴素的苗族服装，将装着柯文疆的棺材接过，也不和我们打招呼，就地挖了坑，将柯文疆给埋了。

队里的女生开始忍不住，怒道：“你们干什么，他可是你们村里的人啊。”

我拦住她，对看上去领头的一位中年男人说：“大叔，我知道你们的民俗，可我们并没有说他是异常死去的。”

中年男人看看我，又转头看向我之后的一行人，把目光放在最后的吴振海身上。

我心里再次一凛。

中年男人已说：“连吴组长都来了，他会是正常死的吗？”

他摆手，让跟着的人赶紧弄完离开，对听言走过来的吴振海说：“吴组长，好久不见，但这里不欢迎你，也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

他带人离开，吴振海有些悻悻，但还是上前一步，拦住中年男人，说：“柯兄弟，这话见外了，怎么说文疆也是为了我们组里牺牲的。”

吴振海话没落，中年男人就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气息难平：“你还有脸说，我们村，我们族，就出了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娃，你怎么忍心。”

中年男人脸上扭曲，痛苦至极，旁边的人立马上前扶住他，用地道的普通话说：“你们可以离开了，前面，也不用去了。”

他们匆匆来，匆匆走。

看着生时灿然，死后却连家族墓，甚至村落都无法进去的柯文疆的坟，众人难掩悲痛，也一瞬理解了那位中年男人的愤怒。

我走过去，蹲在坟边，为他烧了几张纸钱。

队里的女生开始哭，男生也止不住哽咽，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

吴振海也跟着我们沉寂了一会儿，便久久望着中年男人他们所去的方向发呆，至好一阵，才转回身，道：“上山。”

队里女生听了，惊愕道：“你们还想上山，没听到他们不欢迎你们吗，杀人凶手。”

这话有点重，吴振海也没反驳，他只转头看我。

我被他盯得发毛，避开他的视线，道：“晚上下山不安全，我们还是赶紧去车子处，勉强将就一下吧。”

众人没有异议，结伴开始下山，到了停车处，众人才开始埋怨，提议次日再上山一趟，好好的给柯文疆祭一下。

吴振海并没有跟着我们回来，不知是停留在原处，还是真的冒大不讳上了山。

苗族人和其他族部的人一样，一般情况下，对人都很热情，唯有一样，非正常死亡的尸，他们忌讳颇深，所以自古选择就地掩埋，对本族人尚且如此，对于带尸体回来，甚至直接导致其死亡的人，就更不会有什么好感，他们为此避如蛇蝎，认为其也不祥。

吴振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可想而知需要承担一定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