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一个月来拓跋文尽了最大努力，可实际上，他父亲死去那天拓跋集团就败局已定了，它没能战胜杨氏集团，只得再次屈居第二的同时又遭到极大削弱。

经过这次打击，拓跋家年仅二十二岁的少年董事长像所有娇生惯养、意志薄弱的孩子一样斗志消沉了，公司在我父亲的安排下很快稳定下来，在处理公司事务方面，拓跋文给了我父亲极大权限，凡是千万元以下的交易，他都允许我父亲自行决定，不必上报。

拓跋文初到上海时的浑身干劲似乎已经消失了，至少也是被精心隐藏起来了。他已经不大管公司的事务了，他像一般上海的公子哥一样，出入赌场、夜店、宴会。极尽奢靡地大肆挥霍。上海的贵胄少年们无法接受这个从北方小城来的暴发户式的继承者，他身上没有其兄长的那种天生的威严，也没有上海望族世袭的优越感。他的举手投足，一言一语，都透着一种粗鲁的嘲讽味道，让人犹恐避之不及。没有几个人真正喜欢他，但拓跋文并不在乎，作为一个曾在所有人厌弃的感情荒原上生活过的，熟悉孤独、猜忌、仇恨、敌意的人，他没有对别人的排斥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恐惧乞求，他的心似乎已经麻木了。是啊，我要考虑的事多着呢，他冷酷得意的眼神仿佛在说，美食、美酒、美女、沙龙、舞会、盛宴。作为一个旁观了二十年的乡下穷孩子，难道不该竭尽全力地享受父兄留下的财富吗？在我身后，哪怕洪水滔天......

起初杨宣，作为拓跋文的外祖父，还给他送来几句轻蔑的忠告，最后索性冷眼旁观起来，随着拓跋文越搞越出格，他终于坐不住了，拓跋文本身固然没什么价值，不过搭上拓跋集团就有点可惜了。

“董事长。”我父亲敲了敲大敞着的门，见我和拓跋文翘着腿抽雪茄，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但口气依然很恭谨地说：“杨先生请您吃晚饭，今晚，杨家别墅。”

我急忙扔掉雪茄，偷眼看着父亲，他正一脸怒容地看着我。我暗暗叹息，早知如此我就该锁起门来。

拓跋文吐出一口深蓝色的烟雾，将雪茄捻灭，微笑道：“您别走啊，这雪茄是晋氏集团的老总送我的，但我抽不惯，就送您吧。刚刚您说我外公要见我，他有什么事吗？您决定就可以了。“

父亲看了我一眼，我识趣地站起来想退出去，不料拓跋文笑着拉住我说：“小华不是外人，现在又是我秘书，您不必忌讳。“

”杨先生想和我们拓跋集团谈一谈全面合作的事，这得您做决定。“我父亲回答。

拓跋文皱了皱眉，笑道：“怎么，我们都同意杨家成为第二大股东了，他还不知足吗？我这个姥爷想把拓跋集团并入杨家才干休吧。”

我父亲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好吧，晚上我去拜访一下我外公，让小华陪我去吧。”

“好的，董事长，我这就回电话。”我父亲应道。

拓跋文之所以让我陪他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不会开车，而这是上海的富家子弟十八岁前就该学会的！当我第一次把他父亲的劳斯莱斯停在他面前时，他像只围着奶酪打转的老鼠似的围着车打转。又拍又摸，就差舔一舔了，最后他生硬的宣布我荣幸地晋升为他的司机----因为他不会开车。

晚上我开车去接他时，他已穿好西装在等我了。说实话，他对男士香水搭配的格调真是让人不敢恭维，刺鼻的科隆香水混合着头油味令人作呕。我没有勇气告诉他这样的打扮暴露了他暴发户的本质。我忍着刺鼻的味道，跟他一起坐进轿车。

车外的上海华灯初上，夜色优美。拓跋文在后座翻着文件，丝毫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我从后视镜可以看到他翻文件的手，浅麦色的手背光滑洁净，只是左手食指上的金戒指显得硕大俗气了些。。

“小华，你认为我外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将文件合起来放在翘起来的二郎腿的膝头上，活动着脖子问道。

我想了想回答道：“为人严肃，属于那种批评的多赞扬的少的人。我觉得这个又矮又胖的老人有一种慑人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敬畏。他对我们挺好，就算是嘲讽的打趣也是出于关心，如果不是他太严厉，那他倒是个慈祥的长者。”

“是么？”拓跋文说：“但他一看见我就露出一副轻蔑鄙视的样子算怎么回事？我觉得他在火车站第一眼看到我时就讨厌我，假装听不见我问的问题，每次我对他表示亲近他就变得很生气。好像这是我侮辱他了似的，不管我怎么做，都像那只学哈巴狗的驴似的惹他生厌。他对拓跋武也这样吗？”

“不，”我说道：“武哥是他最喜欢的小辈，甚至超过喜欢杨景。”

“哦，这我倒是不惊讶。”拓跋文冷冷笑了，仿佛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说来还真是讽刺，外公竟然要夺占外孙的产业，不过既然杨家有这样的先例，那外人也不好说三道四。”拓跋文说：“你认为我们公司能逃过杨氏集团的并购吗？”

“这取决于您。”我小心地回答。

“是.....吗？”拓跋文用玩味的口气说道，我从后视镜看到他嘴角的笑纹更深了。

一阵沉默之后，后座传来一阵翻文件的声音，拓跋文重新审阅着文件说道：“我们的企业是家族式的、独资的，排他性很强，杨氏集团则是股份制的，我父亲死后拓跋集团之所以没有被吃掉，大概是大多数杨家股东不希望花太大的价钱再这样一家体制如此独裁落后的企业上，所以否决了杨宣的提议。”他顿了顿说：“如果我没猜错，我那位慈祥的外公是来找我压价的。一旦我们被吞并，很多人就得像被逐出鸽群的穴鸦一样狼狈地离开上海。可惜似乎我父亲的那帮老部下们没人明白这一点。“

我们一时都没有说话，拓跋文陷入了沉默之中，他手支苍白的面颊，注视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路灯光晕，黑黑的眼睛没有一丝反光。

黑色的劳斯莱斯穿过繁华的市区，越过长江大桥，钻进郊区山脚下的高档住宅区，最后在一幢欧式别墅的门前停了下来。

杨家别墅完全仿照欧式城堡的建筑风格，巴洛克式的别墅在山脚下远远望去像一只隐藏在绿色丛林中的柔软的雌猫。一条宽敞平坦、两侧树木茂盛的枝叶形成天然拱顶的长长甬道一直延伸到装着英式铰链与滑轮的铁栅栏门前，我们走近后明显感到这个漂亮典雅的大门比在山脚下看大得多。

两名黑衣的仆人殷勤地打开大门，一名仆人将拓跋文的车开去车库，另一名仆人谦恭地引着我们俩走进别墅，曲折雅致的鹅卵石小路四周绿草如茵，夜色柔媚。草坪上饰有一眼眼喷泉，在灯光的照耀下喷泉水柱像水晶一样闪着晶莹的光。几尊大理石塑像错落有致地散布在草坪上。杨家别墅是一座柔和庄严的贵族建筑，给人一种神庙般的宁静、诗情画意般的享受，它和阴郁的拓跋别墅截然不同。拓跋别墅是一座严肃的中式民居，单调、乏味，风格粗犷简陋，而且和杨家不同，拓跋家历任主人没有使唤佣人的习惯，所以偌大的房子除了主人外空无一人，显得空荡荡的，阴沉的令人发憷，特别是因为新近死过人，更显得有些可怖。

我们穿过长长的、明亮的走廊，被引进杨宣的书房。仆人彬彬有礼地鞠躬告退，将门关上。书房门关上后，书桌后一个穿白色西服内衬的老人抬起头，从书桌后站起来来到我们面前。

杨宣给人的印象是个精悍的、粗鄙的胖子，长着一双圆睁的、类鹰的锐利眼睛，一个肥胖的鼻子，酒色之徒的下巴。他穿着昂贵干净的西装，皮鞋一尘不染，整洁庄重地仿佛要登台演讲似的。我从没见过他随性慵懒的时候，在我印象中他从来都是庄重严峻，精力充沛的样子。当他走近后，我看到这个年近六十的男人没有一根白发，他步伐坚定，有一种慑人的自信，特别引人注意的是他肥胖的脸颊间薄薄的嘴唇，当嘴唇抿起时显得残酷果断。他是那种胡须很重的人，我甚至可以看到他无法剪掉的胡茬根部，但他的脸毋庸置疑是精心修饰过的，金色镜框的夹鼻眼睛方方正正地架在他圆圆的胖脸上。所有细节都显示这个老人是个精明、老练、冷酷的统治者。

杨宣是上海的原住民，在这片产生过许多守正文臣和儒雅商人的温顺土地上，他是众多书香门第与商贾世家子弟中的一个。在封建卫道时代向共和国过渡的废墟中，他接受了传统的儒家教育，也接受了西式的思想礼仪。这赋予他一种出类拔萃的时局判断力，一种灵活缜密的多元化思考方式，一种优雅坚韧的残暴竞争力。和拓跋文父亲不同，他明白大潮涌动的暗流，也做得到文谋武断的完美结合。他明白他所处的时代，也明白他所处的地区。所以发迹了，在祖辈优良家风与殷实财富的基础上，成长为上海的无冕之王。

他曾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但都很短命。儿子留给他一个孙子和孙女，也算是稍微弥补了他的丧子之痛，但女儿却违背他的意志，嫁给一个泥腿子，并且不久就郁郁而终。这让他终生不能原谅那个来自北方的女婿兼竞争者。也许，这也是他厌恶拓跋文的原因之一----这个小崽子和他老子一样是个粗鄙的暴发户。

他走近拓跋文眯着眼睛看了对方一会，仿佛第一次见到这个外孙似的。有些人的眼睛是窥测别人的工具而不是心灵的窗户，杨宣就是这样的人，他的目光像激光一样可以洞穿人心而不被人逆视。拓跋文勉强挤出一脸虚伪难看的笑容，叫道：“姥爷，您好。”

杨宣铁青着脸回到书桌后坐下，问道：“拓跋文，你当上拓跋集团总裁了？”他语气中残酷的轻蔑毫不掩饰。

拓跋文冷冷看着杨宣，没有说话。

“听说你这几个月什么都没干，倒是学会抽烟、喝酒、逛夜店了？”杨宣厌恶地问道，见对方没说话，又接着说：“我们杨家和你们拓跋家，阿武、阿景、阿卿，倒是谁也没你会享福啊，啊？我去望海车站接你时你还是个背着学生书包的土包子，看看你现在，一身的名牌，喷的是限量版科隆香水，手上戴的表和戒指价值几十万吧？哈瓦那雪茄好抽吗？用不用外公给你换个口味？软中华？万宝路？”

我站在拓跋文旁边，愧疚得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偷眼看了看他，只见他脸色苍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漠然表情，脑袋因为头发被头油压得贴在头皮上而显得出奇的小，衬托着他长长的、呆傻的驴脸。我突然想起拓跋文被他父亲训斥时的样子，就是这副像戴了橡皮面具似的脸色。

“算了，就像你这种谁批评就跟谁生气的人，我也不想管。我叫你来是为了拓跋集团和杨氏集团合作的事。”杨宣轻蔑地说道：“就我见过的这么多人中，你是资质非常平庸的一个，我看不出你有什么资本炫耀，我也看不出你有什么能耐管理你父亲留下的公司......”他突然不说话了，因为拓跋文正出神地注视着他的书柜。他的书柜很大，几乎占了房间一侧的整个墙壁，透过玻璃橱窗可以看到排列整齐的、玲琅满目的书籍。

杨宣愤怒地瞪着走神的拓跋文，猛地敲了一下桌子，那双野猪似的眼睛睁得更圆了。

拓跋文似乎没有注意到杨宣的怒气，他若有所思地说：“我父亲是个初中毕业的泥腿子，谈不上有文化，所以他未完成学业的遗憾变成了督促我们考上好大学的强烈期望。这是农民企业家能想到提高子嗣境界的唯一方法。”他走到书柜前，打量着一排排的书继续说道：“我哥哥是个考试天才，对杂七杂八的书没什么兴趣，我却正好相反，唔，我得到了报应，不但在应试制度下是个弱者，还失去了我父亲的欢心，更糟的是我还成了一个百无一用的书呆子。姥爷，您知道吗，北方有些旧书摊上一本书只卖几元钱。我常常攒两个中午的饭钱，从那堆书里淘几本有意思的书。喏，您这有的我全都淘得到：《史记》、《论语》、《圣经》、《资本论》......”

我被拓跋文这席莫名其妙的话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感到他的话很刺耳，但又说不上来他谦恭的语气中有什么不对劲。杨宣则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拓跋文大胆而优雅地打开书柜，提出一本书来，小心地翻阅着。这本书被他的主人翻过很多次，书页起了毛边，空白处作满了批注和笔记。我看了一眼书名：《君主论》。

”马基雅维利，西方冷酷的智者。他和东方的同行韩非都发现了统治的秘诀：冷酷无情，心狠手辣，不讲原则。您说是不是？“拓跋文似笑非笑地问，他那双纯黑的瞳孔中仿佛燃烧着火焰。

杨宣用纸抽揩了揩肥胖的鼻子，说道：“这不过是学术问题罢了，在这个范畴内，你没有必要和我探讨。现在，把我的书放回去。”

拓跋文没有动，说道：“借我看两天吧，姥爷。”

杨宣怒道：“给我放下！“

拓跋文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您找我来是为什么，您想要整个拓跋集团，却连一本书都不愿借给我看，这不是显得您太贪婪吝啬了吗----哦，不好意思，我又犯了咬文嚼字的书呆子毛病，我的意思是您太严了些。好吧，不管您借不借我看，在这个问题上，我愿意做一个孝顺的外孙。我让您入股......唔，百分之四十九。您想要什么就拿什么吧，就当是外孙给您尽的孝心。”

我大吃一惊，这意味着拓跋集团再也无力对杨氏集团构成威胁，并且可能永无出头之日。杨宣也显得很惊讶，我猜他本打算威胁要进行我们必败的商战来迫使我们让步，谁承想拓跋文让地这么痛快。

杨宣坐下来盯了拓跋文一会，终于满意地说：“好，我们就先这样决定吧，先吃晚饭，你表妹对上次酒会的失礼感到很抱歉，今天你们好好聊聊吧。“杨宣说着走出书房喊道：“阿卿。”

“看起来我在这里是不能指望得到家庭般的温暖了。”拓跋文等杨宣走出书房后对我说道。

我注意到拓跋文在接下来的晚宴中表现得泰然自若----太泰然自若了，连杨紫卿对他回心转意的示好都没有回应。他带着虚假的、不合时宜的微笑迎合着杨宣的话，并频频点头称是。甚至当杨宣提出为他制定一个上完大学的计划时他也没有拒绝。

“谢谢您，外公。”他的微笑带着过分的谦卑：“曾经有许多皇帝愿付出一半的国土请教智者而不可得，我真幸运，有您给我指导生活。”

“你记住，你是一家大公司的继承人，”杨宣语重心长地说：“为了公司的发展，你必须博学多识，对古今中外兴亡得失有深刻的认识,你要找到步入社会前的时间阅读鸿篇巨著，研究管理学；学习数学，以拥有理性的、精确的头脑。你要精通英语，因为你的商务会无可避免地扩张到海外。此外，你还要学习与人交际、沟通的技巧，尤其是商务礼仪......如果你能做到以上几点，那么统治一个帝国都绰绰有余！“

整个晚餐拓跋文几乎没有说话，他只是微笑着，倾听着。杨宣兴致很高，他询问杨紫卿播音考试的情况，鼓励她去学习舞蹈；他甚至温和地和拓跋文讨论起了历史问题，还对拿破仑发表了一番精辟的见解：这位权倾洲域的矮子在对待糟糠之妻的态度上令人齿冷，他抛弃了与其同甘共苦十余年的妻子，为了和蔑视自己同时自己也蔑视的旧世界联姻，娶了一位年轻的皇族公主。真是无耻之尤！

”无耻之尤。“拓跋文机械地重复道。

饭后杨宣去休息了，杨紫卿和拓跋文玩起了象棋。趁她去取棋时我警告拓跋文道:“她可是个高手，杨景和她勉强打个平手，她比武哥还要强一点，至于我，已经败在她手下一百次了！“

”那我就试一试吧。“拓跋文说道。

拓跋文的棋路在我看来是有点慢吞吞的，他在三步之内不但没有出车，连炮和马都没出，仅仅是飞象、拱卒、支士。仿佛一个屠夫用钝刀子拉肉似的让人看着心急。杨紫卿的策略纯粹是攻势，凌厉地不像是出自一个女孩的手笔。她的战略是尽量多地集中车马炮，尽量多地砸向对方将棋周围。应该说她的策略在拓跋武和杨景身上是奏效的，但拓跋文嘛......他将整齐的、离散度极高的军队分割成杂乱而相互连缀的系统，极其有效的将杨紫卿孤立的重兵集团保围起来，并且用骑兵攻入了敌人空虚的后方。

“对不起，死棋。”拓跋文将两匹马趾高气昂地开到对方枭棋城下，干巴巴地说。

“不行，我要悔棋。”杨紫卿惊恐地看到自己不败的神话即将破灭，嘟着嘴恳求道。

“如果你能赢，我当然不介意你悔棋，我也并非不爱好绅士风度。可惜，这并非是悔棋的问题。”

“那我不玩了，也不算我输。”杨紫卿耍赖道。

“女人就是没有坦然接受自己失败的涵养，是不是？”拓跋文倚在沙发椅上笑着问道：“那么，女皇，你要丢下自己的军队独自逃之夭夭吗？如果他们不投降，就会被全部杀掉的。”说着他将杨紫卿的棋子一个个拿下棋盘，似乎是为了气对手，每拿下一个他都故意在杨紫卿眼前晃一下。

杨紫卿咬着牙小脸绷得通红，她看着自己的棋子一个接一个地被收进棋盒，终于叫道：“好啦，我认输！“她拿起枭棋掷到拓跋文面前，赌气似的双臂环胸缩在沙发中不做声。

拓跋文站起来在客厅轻轻踱着步子，仿佛是为了活动一下因下棋久坐的身体，他没有一点胜利的喜悦，只有虚脱般的疲惫。他看了看墙上的油画，抚摸着黑色架子的钢琴，转过身对撅着下唇的小女主人笑道：“据说战胜者总是对战俘有某种权力，例如在庆功宴上要求其跳舞斟酒。”

“呸，谁会为你跳舞。”杨紫卿愤怒地叫道。

“我也不打算跳，弹一曲钢琴如何？高兴点吧，我知道你是个才貌双绝的姑娘，这可不是讽刺。”拓跋文抚着钢琴说道：“不知我是否有幸听一曲你为我哥哥弹奏过的乐章，还是我再也讨不到你的欢心了？”

杨紫卿看着对方滑稽地向自己鞠躬，一脸孩子气的讨好表情，不禁噗嗤一笑，最终女孩子好卖弄的虚荣心占了上风，她轻快地站起来坐到琴前说道：“好吧，如果你能猜出这是什么曲子，我就原谅你。”

现在我得承认我没有任何音乐素养了，我不知道她弹得是什么曲子。

“命运交响曲。”拓跋文喃喃说道。杨紫卿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两只灵巧的手在琴键上飞快地跃动着。但拓跋文没有喜悦和自得，他机械地用手指计算着音律，那双茫然的眼睛越过杨紫卿，仿佛看到了命运的跌宕起伏。

直到坐上回程的车，拓跋文都保持一种僵硬的笑容，这是因为长时间的假笑使肌肉痉挛了。他打开车窗，让风吹进来，撩动着他长长的黑发。他在杨家人面前一直表现得镇定得体，但现在他点烟的手都在抖，我从后视镜看到他几乎拿不住烟。他眯着的眼睛氤氲着化不开的黑雾。他突然手一扬，一本书翻腾着书页像只巨大的蝴蝶一样飞出车窗。

“那是杨先生借给你的书。”我震惊地说道。

“怎么，小华，你认为我真没读过那本书吗？”拓跋文鄙夷地问道。愚蠢的、受伤的自负让他的口气和脸色一样愤怒。

“你都精通杨先生要求的学业吗？你真读过那么多书？”

拓跋文哼了一声，说道：“在北方我是个穷学生，没有别的事好做。这个貌似慷慨的吝啬鬼，他在拿命运女神业已赐福给我的东西和我讨价还价。”

“那杨先生给你安排的课程呢？他通过关系安排你去望海大学，你去吗？”

“当然得去，这是我用不止几百倍的学费换来的。”拓跋文说道：“不过征服者对被征服者说教实在是讽刺，杨宣的态度真是可敬到极点！“

”其实我们要价不亏。“我安慰他说：“完全可以东山再起......”

“哈。”拓跋文讥笑一声道：“我才不在乎拓跋集团呢，它毁掉了我也不会有什么惋惜。我担心的是如果屋顶塌掉了，小羊怎样才能嘲笑老狼呢？”

我绝对不会原谅他！在他说出这样的话之后，我永远不会原谅他！我对他有过的同情瞬间被怒火烧成灰烬。这个自私的混蛋在意自己的虚荣心胜过自己父亲和哥哥的事业！我勉强压抑住怒火，既不搭腔，也不附和，闷声开着车。

“有必要让杨宣放松警惕。毕竟一个主人不会在全副武装的仆人面前毫无戒备。”这个马基雅维利的信徒说道：“杨宣这个老东西没什么大志。他不过是望海的一个土豪罢了。”

我惊讶地听着他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我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一反喜怒不形于色的谨慎表达出赤裸裸的野心与傲慢。我从后视镜看了看拓跋文若有所思的面孔，他正沉浸在某种冥想中，没有注意他刚才的话。

“今天晚上我们玩乐的花费超过了公司任何一个职员出差喝花酒的钱，仅仅和杨紫卿下了盘棋，弹了首歌就让我付出了半个拓跋集团的代价。红颜祸水，不错，的确是红颜祸水。”

我看到镜子中拓跋文嘴角一丝暧昧的笑纹，心里不由一紧。

“不过才双十年华，就已经游遍欧域，中传大学的才女和上戏大学的校花，才貌双全，全国播音考试第一名，凤凰周刊评选的美女名模，上过南方时尚杂志，东方明珠主持人的美女候选者......只要有一丁点虚荣和肉欲，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这样一个尤物。”

“是的，紫卿很漂亮，很......”我斟酌着说道。

”很耀眼对吧？你对她还真是恭敬。“拓跋文笑道。

”我和紫卿是多年的朋友。“我说道。

”我还从未在这样一张倾城倾国的面孔上见过有如此纯洁气质的女孩，她的肉体和外貌是要取悦男人的，但她的心灵不是，她有歌德式的天才，这就显得更诱人了。“

”她好像对你很有兴趣。“我逼着自己说出盘旋在心里的猜疑。

”我宁愿她对我没兴趣。小华，我们得当心，得当心。你我是有大事要做的人，不要被一株小花绊倒。“

”是，文哥。“我酸楚地应道。就算我想，这株小花也不会愿意绊倒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