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喝得烂醉的两个人后，我摇摇晃晃地倚在门框上，拓跋文已经把刺眼的灯光关掉了，他头垂在膝盖上，双手抓着头发，他听到我进来后抬起了头，我在黑暗中看到他那双闪闪发光的红眼睛。我们都喝了不少酒，在酒气弥漫的黑暗里我们像两尊雕像似地一动不动。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拓跋文打开手机，低声咕噜了一句，手机里传来杨紫卿焦急的声音：“阿文？你怎么样了？受伤了吗？喂？阿文？”手机从拓跋文手里滑落，他弯腰努力在地上摸索着想捡起来，却总是捡不到。于是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进卧室。我倒在沙发上，感受着令人舒适的眩晕冲击着大脑，慢慢进入梦乡。

宿醉的惩罚是可怕的，我第二天在课上头疼得像是脑壳被电锯锯开似的，我相信我那位脸色苍白的同伴也好不到哪去，他不时将头重重顿在课桌上，发出的可怕声响吓得文静胆小的女同桌一声都不敢吭。课上到一半时我终于忍不住想吐的冲动，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出了教室。拓跋文则用死硬的意志把自己钉在课桌上，他脸上浮现出痛苦的冥思苦想般的神情，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终于，酒劲过去了，我俩像烈日下虚脱的狗一样倒在学校的草坪上，无力地抹着虚汗。

“拓跋武从来没有喝醉过。”拓跋文阴郁地说。这是他这次宿醉后唯一的一句话。这倒是真的，拓跋武像善于应酬的人一样善于喝酒。

这次轰动全校的打架事件让拓跋文一跃而成为望海公子哥中的风云人物。拓跋武曾是拿奖学金和上荣誉榜的知名校友，但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却只能上黑名单。男生们或许是带着谄媚和警惕和他套近乎，但女生们看他的眼神里只有恐惧。

“这些女人到底懂不懂游戏规则？”拓跋文恼火地说：“胜利者理应得到鲜花和掌声的。”

“还有情书？”我打趣道。

“充满柔情蜜意的小女孩式的崇拜的情书。”拓跋文毫不脸红地补充道。

“文哥，你吓到她们了，你打起架来可不像个绅士----确切来说，你打不打架都不像个绅士。她们怕你。“

拓跋文耸耸肩说道：“被人畏惧总比被人轻蔑好得多。”

他现在有了自己的追随者，孟康和徐陵具有知交相倾盖的豪爽性格，所以很快和拓跋文结成莫逆之交。拓跋文不无得意地对我说：“看啊，小华，凡是一个帝王所有的我全都有：孟康是我的大统领，徐陵是我的谋臣，而你。”他用一种几乎是欣赏的语气说：“是我的首辅摄政。”那么我是拓拔兄弟二人的两代宠臣了？这个念头让我感到受辱之余竟颇有点自鸣得意。

和我不同的是孟徐二人从小就是在纨绔公子堆里长大的，他们对飞鹰走犬之技知之颇详。他们教拓跋文如何举办沙龙；如何在宴会上举止投足；如何进行车赛拳赛。对于前两项拓跋文虽然一时半会难以学会，但在最后一项上他有很高的天赋，几乎是一学就会，而且卖弄起来丝毫不亚于从小受训的孟徐二人。

他虽热是在竞技场上一鸣惊人的，但是平时却不常出手打架。他常常穿着松松垮垮的风衣看着穿紧短跑车上衣和修长牛仔裤的孟康徐陵用拳头和短棍凶狠地将敌人打垮，然后他叼着烟双手揣兜地对余下的人嘲讽地鞠躬。那些对手被他不怒自威的冷酷风度所震慑，继而惊慌溃散。

于是靠着兄弟的勇敢和自己装腔作势的气度，拓跋文在他混迹的学校乃至上海的阔少中间已经小有名气了，之所以说他是小有名气是因为拓跋武曾大名鼎鼎到让任何一个打架好手都心惊胆寒的地步。沈毅在上海贵胄少年中的无限权威第二次出现了裂痕。一群被他压制的混混少年----一群被认为不属于他们这个贵族圈的贱民----争先恐后地奔向自己曾追随过、而后又背弃的人的弟弟，希冀在他的统领下和显贵阔少一样过着跃马长安，水西桥畔的生活。很难说拓跋文为什么自甘下贱到同这些粪搅在一起，也许他本人就是粪，在这堆粪便中他感到温暖。这是一种卑下的快乐，就像猪在烂泥中打滚时所感到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