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以后杨宣回来了，我随拓跋文去拜访他时，发现他神色郁郁，火气很大。

“拓跋文，你对魏氏集团有了解吗？”杨宣让我们进书房后一句客套话都没有，既无问候，也没让我们坐下。开门见山地说起了自己的生意。

“知之不多。”拓跋文斟酌着谨慎回答道。

“我知道你这些天都干了些什么。”杨宣咧开薄薄的嘴唇，露出白森森的细小牙齿。他说道：“非常好，的确是非常好。你作为朋友的领导人，颇有手腕地控制了这群小少年，他们叫什么来着？孟千？徐光？随便什么吧。其次，你作为拓跋集团的总裁，积极开辟新的人脉圈，寻找所有可能成为合作伙伴的人。哦，最重要的是，你作为兄长，照顾好了阿卿。”杨宣微微一笑，接着说道：“非常好。现在，你却告诉我，像你这样一个怀着扫天下之志做扫屋之事的年轻人从未关注过业界最成功者的事迹，这可太不靠谱了。直截了当地说吧，不用在我面前耍心眼。”

拓跋文微微一笑，并不惊慌，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动作逃不过杨宣的监视。但即使他知道这一点，他也不会对杨宣坦陈。他对鄙视自己的人从未平息过怒火。

“据说魏氏集团是北方资本最雄厚的企业，它的董事长叫魏明，和他的财富近似的十个人加起来超过国家财富的百分之三十......他正在考虑向南方投资，至少报纸上是这么说的......他还有个漂亮的女儿......”拓跋文仔细地、筛选般说道。

”你知道的比这多。“杨宣冷冷指出。他的声音里有种莫名奇妙的失望的味道。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说道：“拓跋文，不要在我背后搞小动作。不过既然说到这里了，那我就告诉你，他的确想来南方扩展他的商务，而且毫无疑问他会来上海，因为上海是南方的中心。我不清楚他是带着鲜花来的还是带着大炮来的，我希望你代表我去接触他一下。至于你说的他那个漂亮女儿，过几天会先于他到达上海，你也代表我去接待她一下吧。”

拓跋文对杨宣用屈尊俯就般姿态的支使嘲讽地鞠了一躬，说道：“如您所愿。”他的声音不冷不热，毫无感情。尽管拓跋文厌恶杨宣丝毫不亚于对方厌恶自己，但他仍愿时时拜访、请教这位精明的老人。就像一只乳虎不时跑去牛栏窥探一只身强力壮的老牛一样，估量着自己何时可以将其吃掉。

我们退出书房后正碰见杨紫卿，和过去的两个月一样，她高兴地拉着拓跋文要他陪自己去花园玩。这个提议倒是部分符合拓跋文的胃口：他也喜欢宁静的草地。

正是清凉欲雨的午后，阳光显得黯淡地不真切。杨紫卿穿着乔其纱连衣裙走在我们中间，文雅得仿佛路易十四时代的贵妇。这座由几条蜿蜒的碎石小路贯穿的巨大花园盛开着南国美丽的鲜花：牡丹、玫瑰、木兰，五彩缤纷、繁花似锦。杨紫卿忽的越过一片牡丹丛，转眼出现在远处一株金柑旁大笑着向我们招手。，她像是花丛中的精灵，轻盈梦幻，又像是阳光下的仙子，美丽圣洁。她本人就是花儿，她是高贵的牡丹、美艳的玫瑰、洁白的木兰。她是万花丛中最耀眼的一朵！

拓跋文驻足在小径上，出神地注视着花丛中嬉戏的杨紫卿说道：“落英缤纷的桃花雨中嬉戏的南国少女，有比这更美的意境吗？”他的眼睛因沉思而变得虚幻透明，有梦寐的神采。也许是翠绿的草地和鲜红的苹果勾起了他的某种回忆。他露出一丝满足却苦涩的笑容。

“喂，你在愣什么神？还不快过来坐。”杨紫卿像只雪貂一样轻灵地落在我们眼前，大笑道。她拽着我们两个来到花园中央橡树下的长椅上坐下。

“在这里我想起了北方老家，不过毕竟不太一样。”拓跋文说道：“我记得我曾在正午的烈日下，走在空无一人的乡下阡陌中，那时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没有一丝风。我沉默的听着午后的鸣蝉和哗哗作响的白桦讲述我们悠远的家史，土地与无言的河流的家史。那时阳光和现在一样，透过碧绿的树冠间隙斑驳地打在我的脸上。我现在几乎能回忆起那种温暖，是那么真实可触，但我知道那不过是虚幻罢了。人类被自己的意志孤立出自然，不是吗？”

杨紫卿笑道：“你说的话好伤感啊，不过忧郁的哲学家，你有没有兴趣欣赏一下我的舞姿呢？这次你没有必要评头论足了，只需静静地看就行了。”她说着站起来面对我们后退几步，调皮地屈膝行礼，她白色连衣裙的下摆犹如逆开的莲花般迅疾的旋转着。她的舞步，像是在巴黎广场上旋舞的的爱丝美拉达般狂野梦幻，她的风姿，像是在万人之上的权臣面前舞剑的貂蝉般优雅凛然。她比跃动的火苗更炽热，比盛开的水仙更纯洁。这是一种超脱的妩媚，一种思想的美。

拓跋文注视着她的眼睛焕发出光彩，犹如火光一样炽热地燃烧着，他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歌德、贝多芬、俾斯麦......他们爱树木超过爱人，爱树木超过爱德意志！我们不是也曾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中无忧无虑地奔跑吗？在那里玉米和小麦在云影的变化中长大成熟，在那里我们可以嗅到混合着麦秸与炊烟的令人心旷神怡的犷野气味。可惜，回忆终归是回忆，那种快乐你我再也体会不到了。”

拓跋文仰望苍穹，仿佛将无边无际的思念寄托给了无边无际的天空。他的眼睛逐渐失去了因幻想而激发的神采，重新变得僵硬冷酷

”很抱歉紫卿，我们必须走了，我猜暴风雨马上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