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我在游艇的甲板上吹着习习的海风，让满头的冷汗落下来。我几乎可以想象现在拓跋文是如何竭斯底里地诅咒魏贝儿。他的痛心疾首绝不亚于那个因为在日耳曼森林里损失了四个军团而咆哮朝堂的罗马开国皇帝。拓跋文至今都没有那种富人一掷千金的从容。他的语言、行为、习惯无不表现出一种守财奴的特征，他有美食却无法吃，有美酒却无法喝、有美色却无法抓取。贫困，是一种传承性的文化，不是因为金钱，而是因为世传的血统使他贫困。

我从甲板的台子上倒了杯酒，远眺着仿佛浮在海上的城市。从海上看上海犹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般虚幻。我想到了北方的乡村。当年我躺在寒冷的土炕上，早晨喝着冰凉的带土腥味的水时，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像到穿越时间的瀚海，来到今天这个华灯璀璨、流光溢彩的世界中心。拓跋家族，不只是我的世交，或许还是我的恩人。

我正想着杨景走了过来。夜色增加了他的邪魅与俊美，他端着高脚杯的修长手指上白金戒指闪着幽光。他让我想到了西方中世纪神秘优雅的黑夜之子，它们魅惑而致命，让美丽的少女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颈中的鲜血。

我举杯问道：“那两个差点让咱们跳海的小妞呢？”

“在屋子里试衣服呢。”杨景回答，他将杯子中吕萨吕斯酒庄珍藏的鲜红葡萄酒一饮而尽咧开嘴笑道：“阿卿这个丫头真是鬼聪明，以贝儿为借口花钱。她明白这样爷爷不会责怪她乱花钱的，爷爷很喜欢贝儿。”

“嗯。”我喝着酒应道：“跟魏小姐接触过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她就像是酒神的女儿。”

“拓跋文也喜欢她吗？会不会把她当做......准女友来喜欢。”杨景问道。

“应该不会。”我回答道：“像拓跋文这样铁血阴郁的人，也许孤独是他一个无可避免与无可改变的命运。就目前的情形来说，他纯粹把魏贝儿当成了一个乱花钱的小妹妹。”

“哦。”杨景放下酒杯，掏出ZIPPO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若有所思地吞吐着烟雾。

“小华，这件事我不会对除去你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提起，你的意见是我唯一想听的。你有没有想过。”他注视着远处的城市，目光深邃复杂地说：“在过去的二十年中，流入这片大海的长江两岸的两大家族分别瓜分着南北的财富。现在，当这两只巨兽隔江对峙之时，发现不需要血拼，只需要姻联，就能终结这场世纪之争，避免许多无谓的牺牲----这难道不是最完美的结果吗？这符合所有人的愿望，不是吗？”

我琢磨着他的话，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你祖父的愿望吗？”我问道。

“是的，他和我谈过。”杨景说道，眼睛里浮现出一种感激与轻蔑相混合的古怪神色。

“这是你的愿望吗？”我加重语气接着问道。

杨景仿佛被扎了一下般抖动了一下他猛地将手中的烟蒂扔入海中，清秀的眉毛拧在一起，仿佛再做一个极难的抉择。

“晋颖。”他干巴巴地说，一边厌烦地摇摇头：“这不涉及爱情，而是关乎道德与理智。她和我都是彼此的宿命。她狡黠、坚强，工于心计、家世良好。她符合杨家女主人所有的要求。我从来都不喜欢她，却必须接受他。但现在，我有了打破宿命的机会，我不该去试一试吗？......”他突然停下来不说了，也许他想到了晋颖对他母狮子式的爱，以及一个坚韧刻毒的女人会如何把落空的深情变成刻骨的仇恨，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望着舷下缓慢起伏的波涛，轻声说道：“你觉得我既疯狂又可鄙吧？”

“不。”我回答道：“你当然有权利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如果你爱她的话。”

“我还从未产生过爱情。”杨景试图讥笑一下，他说道：“我只是有兴趣，我想注视她的大眼睛，想抚摸她工巧的鼻头，想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无忧无虑。”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残酷，就像和拓跋文在酒吧对峙那晚一样。他冷酷地说道：“无所谓宿命与道德，我本不该拿它来搪塞自己和晋颖。我喜欢她，并且，希望把这种喜欢发展为爱情。

我看着他可怕的、不顾一切的坚定表情，感到一种悲剧的模糊预感，我很想用拓跋文关于爱情的可耻言论来劝劝这位将要坠入爱河的冷王子，但却不知如何说起。我本不该犹豫这么长时间的，因为这时换好衣服的魏贝儿走上了甲板，她沐浴后的麦色皮肤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金色光泽，浓密的黑发湿漉漉地从脸旁两侧洒落在肩头，在海风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新换的簇新的蓝色牛仔装紧紧裹住了她婀娜娉婷的身段，像是美国西部荒谷中的美艳牛仔女郎似的。她赤着白净的小脚跑到我们几步远的地方，英姿飒爽地做了一个拔枪射击的动作。看到我们目瞪口呆的样子，她不由高兴地大笑起来，洁白的细小牙齿闪闪发光。

杨景转过身，优雅地鞠了一躬，目光炯炯地说道：“你该穿舞裙出来的。”说着向惊讶的魏贝儿伸出右手。

我把劝阻杨景的想法压了下去。我想，即使魏贝儿是妖女，杨景也会情愿下地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