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不答应呢？”拓跋文扬起眉毛冷冷问道。

“那就请允许我辞职吧。”我回答。

拓跋文逼视着我，紧紧抿着的嘴唇露出残酷的杀意。专制蛮横的家族陋习传到他这里已经蜕去了暴躁，转而变成一种残酷的报复。我知道他的专制比起前两位董事长有过之而无不及，也知道从饱受压制到大权在握的经历让他多么嗜好惩罚的乐趣，但我仍毫不畏惧的直视着他的眼睛。杨景是我最好的朋友，即使他是我上司的敌人，我也不会背叛他或冷遇他，我一定要去送他最后一程。

拓跋文突然笑了，他盯着我的倔强的眼睛说道：“小华，你知道你为什么吸引我吗？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可是你有我没有的东西，体验过我没有体验过的感情。良心和友情是你的财富，好好保有它们。”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支票簿用钢笔写下几行字说道：“这张支票是你的旅费，你可以陪杨景去，还有，顺便帮我办一件事，把魏贝儿送回燕京。我不敢保证不会再出一次雷哥那样的事，我希望她安全。”

我接过支票同意了。

拓跋文亲自把魏贝儿送到机场，毫不理会妻子的大声抗议，冷冰冰吩咐我好好照顾她。

魏贝儿看着丈夫毫无表情的面孔声音颤抖的说道：”我嫉妒杨紫卿，她得到了你和杨景两个人，可我却一个也得不到。“

拓跋文仿佛陷入某种阴郁的冥想般一言不发。

魏贝儿归京的消息让魏明激动万分，他早早派出大群保镖在机场等候，我将我的被保护人交给她父亲的手下时，魏贝儿回头悲哀的向我微笑着：”他不会再来接我了，是不是？他可以释放我，却不会释放他自己。“

我沉默着目送着魏氏集团的黑色奔驰离开。

一周之后我坐在飞往加拿大的飞机上了，我的左侧是太平洋夜空薄雾中的星辰，右侧坐着杨景。

杨氏集团最终垮了。杨家祖孙三人决定去加拿大，那里幽静的树林本是杨宣打算年老时归隐之地，现在也是时候去了。我作为杨景的朋友现行陪他去处理那里的事务，杨紫卿则执意要陪祖父在上海做家族的收尾工作。

一天后我们到达了温哥华，加拿大茂密的森林，阴冷凉爽的空气，潺潺流水旁的小木屋壁炉中燃烧的温暖火焰，让我们忘记了尘世的烦恼。我和杨景划船、打猎、开车跑上几十英里去人烟稀少、富庶美丽的城市中观光购物，玩的不亦乐乎。杨景已经恢复了常态，脸上出现了快乐的微笑。

最后一周我们去有着钢蓝色积雪的魁北克阿巴拉契亚山猎狼。爬山时累的头晕眼花是值得的，被岩隙里突然窜出的蜥蜴惊吓也是值得的，喝水喝到肚胀至吐也是值得的。当我们在山顶俯瞰苍茫大地时，我们感到，前面所有经受的痛苦都是值得的。

展开在我们眼前的是阳光照耀下闪着碧绿光泽的漫山遍野的松林；接天连日的松针汇成起伏荡漾的绿色海洋，在山间湿冷寒风的吹拂下像一片巨大的碧绿绸缎一样微微颤动着。我们嗅着寒冷清新、混合着松香气味的高山气流，大声对着万丈高山下绿色的海洋叫喊，我们带着儿童般的喜悦叫道：“你太美了，请你停留一下吧。”

转过山坳，发现狼穴时已是下午了。可惜这个隐藏在灌木丛中的狼穴没有大狼。

小狼长了一双又尖又短的耳朵，狭细的绿眼睛泛着狐疑的碧光，它像仓鼠一样探头探脑的在穴口嗅来嗅去，仿佛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

我和杨景互相打了个手势，将猎枪别在背上，他蹑手蹑脚的的绕到乱石上面，高大的身躯像敏捷的猫一样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我拿出绳子从侧面悄悄接近狼穴。

“呜......”小狼突然前爪着地趴在地上不安地低叫了一声，耳朵贴在脑袋上向洞里缩，杨景迅疾的从后面卡住小狼的脖子，失去自由的恐惧让它剧烈的挣扎着，愤怒的低嗥。我急忙上前，用绳子套住狼颈。

”卡紧一点，它会咬人的。“杨景说道。

我提起绳子，粗鲁的颠了颠，小狼吐着舌头痛苦的凌空跳跃了几下，用碧绿的小眼睛警惕而畏缩的盯着我们。我俩哈哈大笑，揪起它的脊背像拎兔子一样向山下走去。

临行前一天晚上我们两个在木椅中望着壁炉的火焰默然不语。木屋在火光照耀下泛着发亮的橙黄色光泽。这温馨的气氛反而增加了离愁别绪的愁苦。

”你都能放下了吗？对于所有的事？“我轻声问道，这本来是我第一个该问的问题，现在不得不在最后一时刻问道。

”我们做了我们该做的事，没有什么该怨恨的。如果有什么该受到谴责的话，那就是命运本身。“

”魏贝儿呢？“我默然良久，问道。

杨景凄凉的笑了笑：“阿华，我爱魏贝儿，直到现在，我仍然爱她。但是，”他转头注视着火焰，咬牙说道：“就算没有拓跋文，我也不会得到贝儿，我祖父的意志无法违背。”

“拓跋文和我，本来就是同一类人，”他接着说道：“我们都是忧郁的人，只不过他选择了抗争，我选择了屈服。魏贝儿嫁给他，尽管让我心如刀绞，但她会幸福的。”

“她不幸福。”我提醒道。

“那是因为她是个小女孩，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她和拓跋文是完全不同的人，她是轻浮的风，是畅流的水，是追逐阳光的小鸟。她是光明的孩子，不知道人世是要欺诈的。她让我感到心痛，就像一个弱小的、需要保护的孩子一样让我心痛。而我和拓跋文两个人中，唯一能保护她的不是我，而是那个残忍、顽强、不知宽恕的家伙。而且不止这一点，拓跋文也需要魏贝儿，就像沙漠需要绿洲。贝儿快乐纯洁的灵魂，是拓跋文唯一的、也是终身苦苦追求的东西。”

“拓跋文喜欢紫卿。”我低声说道。

“不，紫卿不属于他，尽管他们两个很相像，但恰恰是因为相像，所以紫卿不适合他。”

“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我不惊讶。让我惊讶，而且让我不能原谅的是，拓跋文并不是贝儿那样的小孩子，他为什么也不明白？”杨景用愤怒的轻蔑语气说道。

我叹了口气，不在纠结这个问题。我问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想读完博士后留校做个教授，我对学术问题很有兴趣。”

我咧嘴笑了，举杯说道：“与世无争的、逍遥自在的文人？”

杨景大笑着将葡萄酒一饮而尽：“是穷酸的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