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燥而闷热的午后，蝉鸣声此起彼伏。

东华国，长河府，一个唤做“车离”的小村子里。

一位头戴斗笠的男子坐在马车上，正低头点着手头袋子里的银币。

男子姓白，正是整个东华乃至世上最大的商会“永安商会”的一名商队统领。

马车边，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看着马车上的动静，半晌不敢出声。

终于，为首的老汉轻轻叫唤了一声，“白统领。”

车上男子这才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钱袋，肥胖的脸上笑出褶子来：“村长放心，南边还有几个村呢，都是我给送出去的，永安商会的名头，您还不相信吗？”

“相信！相信！”村长拱手赔笑道，“那就多劳烦白统领了。”

“一定一定，等到了北边，我自然给他们找几个好人家，孩子们都乖巧，学着做事打杂，荣华富贵谈不上，有瓦遮头，讨口饭吃还是有把握的。”白统领一脸自信地说道。

老者忙点头称是。

说着，村长上前两步，撩开马车的门帘，一车满满当当的孩子们便都看了过来，有的咧开嘴笑，有的哭的稀里哗啦，有的眼看就要钻出车来。

“别闹了！”村长突然拉下脸来，“都怎么答应爷爷的！”

看着满脸严肃的村长，孩子们都很快止住了声音。

“到了君安府，好好听话，不要怕苦累，干活要勤快，可记住了！”

好一会儿，车里的孩童才陆陆续续地点了点头。

村长沉着的脸这才放下，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好好吃饭，好好活下去。”

坐在门边的小男孩儿小脸白净，膝上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一柄青色的长剑放在身边，默不作声地看着村长，眼神明亮。

“小轲，照顾好妹妹！听白统领的话。”村长伸出手来，捏了捏小男孩儿的脸蛋，轻声说道。

小男孩儿也不知听没听懂，对着老者笑了笑，又轻轻摇晃着怀里的婴儿。

老人这才从车里探出身来，似乎还是略有些不放心，又对着车头的男子恭敬地说道，“白统领，这叶家小姑娘，才出生没几个月，劳烦多加照顾了。”

“放心吧！”车头男子笑了笑，“出了长河府，自然找几个地方寻些奶水给她，奶娘找不着，牛羊奶总还是有的嘛！”

“是是是，再次多谢白统领了。”说着，老者又要下拜。

白姓统领笑着摆了摆手。

顶着骄阳，商队的车马缓缓开出了村子，往北边的君安府进发，留下深深浅浅的车辙印。

往北走了一个时辰，车队这才遇到了官兵把守的岗哨。

“呦，白统领，这个月来来回回几趟了吧！”为首的官兵看到车上坐着的男子，笑着说道。

“那可不，长河这瘟疫厉害呀，商会采买的药是一车一车往里送。我呀，这半年都别想歇了。”白统领轻轻叹了口气。

“倒是辛苦诸位了。”官兵拱手行了一礼，随即在六七辆马车的车队里巡视了起来。

白统领四下看了看，一个翻身从车上跳下，把往后巡视的官兵首领拉在了一边。

“尾巴的车，又拉出来七个。”白统领压低声音，用手比了个数，“加上前几批，银钱回头我一并结给你。”

官兵回身看了看，见三五步之内没人，才开口道，“老白，我跟你说，这可是最后一批了，我们过几天也要换岗了，新来的可不是什么善茬，你可得老实点，若被人知道，从瘟疫堆里运人出去，可都是死罪。”

“自然，自然”白统领笑了笑，又忽然换上一副正义凛然的面孔，“我这不是顺道做点善事吗，若不是村民求我，谁愿意挣这钱，指不定车上载出个瘟神来，你说是不。”

官兵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装做样子地在马车间走了两圈，便开门放行了。

车队一路向北。

黄昏时分，长河府以北的白鹭坡，车队正在一处水湾边休息。

“三子，你领着车队先走。”白统领对着跟身边的青年耳语道。

“得嘞。”似乎早有安排，青年也不多问，上前吆喝起人马，往前开去。

白统领一把钻进了马车里，自顾自地环顾着满脸不安的孩子们，嘴里自顾自哼着不知名的曲子。

“好漂亮的剑。”白统领看着那叶家小男孩儿身侧放着的长剑，开口说道，“父母的遗物？”

小男孩儿沉默不言，轻轻摇晃着熟睡的妹妹。

“叔叔先替你保管，等到了地方，再还给你。”白统领也不知这小孩儿听不听得懂，便径直将长剑取走，拿在手里掂量两下，心下欢喜起来。

“还戴着玉佩呢？这小地方还出了个富贵人家？”白统领看着小男孩儿衣带上扣着的白玉来了兴致，伸手便探了过去。

一直安静无声的小男孩儿突然一把抓住腰间的玉佩，攥紧了拳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白头领的眼睛。

“呵，我当是个傻子呢，这不还知道动弹么。”说完，正欲掰开小男孩儿的手。

正此时，渐渐有马蹄声响起，只见两匹快马奔来，在马车旁停下了脚步，马上两人均戴着番国的垂帘斗笠，看不清面容。

白统领听着声，赶忙收了动作，跳下马车，看着马上的来人，满脸笑容说道，“最后一批，七个小娃儿，刚从长河拉出来的。”

“五十枚银币一个，一共三百五十枚。”为首的男子从马上解下沉甸甸的袋子，往地上一丢，清脆的碰撞声传来。

另一名男子从马上下来，走到马车边，稍稍撩开帘子一角，只见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惊吓之下，匆忙往后退了两步，只见那叶家小男孩儿正坐在帘子边，望向这里，一动不动。

“活见鬼了。”男子咒骂道，上前把小男孩儿往里一推，再数了数人数，突然一皱眉，方才转过身来，问道，“怎还有个婴儿！”

“嘿嘿，婴儿不好吗，爹娘都认不到，养起来乖巧！”白统领讪笑道。

“你知道这里去西邦有多远吗，若是死在路上，我卖给谁去!”男子讥讽道。

“那要不算半个，我退你二十五枚银币。”白头领也不争辩，正欲解开钱袋。

“算了，麻子，驾车。”马上的男子淡淡道。

叫做麻子的男子也不再言语，驾着马车，与那马上男子一起，头也不回地便往西边的官道上驶去。

白统领咧嘴笑着，提着夺来的长剑，牵着麻子留下的马，悠悠地往北边走去，嘴里仍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是谁坐在月亮下唱歌，

听得见歌声却看不见身影；

是谁在星空下走路，

看不见脚印只听得见风儿；

是谁带走了我，

就像流水带走鱼儿，

漂向远方的河；

夜儿夜儿渐渐深···”

夕阳西下，马车上刚满三岁的小男孩儿，怀里抱着自己出生三个月的妹妹，不哭不闹，撩开帘子的一角，白鹭坡渐渐远了，隐隐飘来歌声。

这一年，长河府瘟疫，流离死伤者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