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我依然能够想起来当天身边的诡异景象以及数个月以来身边的人间地狱。漫漫长夜中的煎熬，抓心挠肺，让我不得安宁。

三个月之前，我还是一位躲在格子间中的懦弱鼠辈，唯唯诺诺，生怕惹是生非惊扰到了别人。每天需要完成的，便是盯着破旧打印机，一张一张的白纸打印出表格与文字，图形。

我在千禧年出生，并没有殷实的家境，父亲与母亲也只是切尔诺餐厅内普普通通的洗碗工。养育我已经耗费了二人大量的精力，财力。更何况我的弟弟在我出生的三年后呱呱坠地。在那之后，家中便没有一日清净。夫妻之间的争执，吵闹，打骂与父亲每天醉酒后暴风雨般的拳头，让我渴望自己能够像窗外的夜莺一样，在夜色中拥有自己的宁静。十二岁那年的大火，将我和弟弟变成了孤儿。姨妈和舅舅将我们分别带到了两个相距千里的城市。我落脚在了A市的姨妈家，将自己伪装得和同学一样，在学校埋头苦学，以求高进，离开这个陌生的城市。至于去哪里，我心里没有答案。

在我20岁的时候，如愿考上了另外一座城市的考古专业。尽管前景并不被人看好，我在学校仍然抱着积极乐观的心态，努力融入集体。也曾试图追求心中的白月光，但话在嘴边却难言。在大四学期末，我因为代替室友考试被监考老师发现，取消了学位证，毕业证也延迟发放。在一个秋日的下午，我拉着行李蹲在马路边，看着手中仅剩不多的积蓄，心中唏嘘不已。彼时的我找不到一丝继续待下去的理由，望着空中飘落的红叶，思绪犹如线头般凌乱。

就是在那个秋日的下午，我遇到了第一个愿意和我主动搭话的人。眼前的是身着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操着S市地方的口音，开口扑鼻而来的大蒜味让我鼻头一滞。“小伙子等人呢？”他熟练地蹲在我旁边的位置，摸了摸马路牙子，顺势坐上去。“想不想赚点外快？。”

“我同学很快过来开车接我。”我顺着他的话茬道：“身上还有钱，暂时不想赚外快。”处于礼貌，也因为这中年男子外表过于邋遢，我回绝了他的邀请。眼前的男人仿佛上个世纪的人物，中山装的领子洗得发白，裤脚也卷边开线，脚下绿布鞋漏了个大口子，大拇脚指头探出头呼吸空气。对于这样的陌生人，我实在提不起谈话的兴致。

他狭长的双眸盯着我，表情似笑非笑。我没有正眼瞧他，也避免和他目光对视，这样多了一丝继续回绝的勇气。心中不禁嘀咕：这个人长得可真像老鼠。

“方才是我唐突了。”男子咧着嘴笑起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姜老三，你可以叫我老姜。我是市文物局的。”姜老三说到最后收拾了领子，好整以暇。

听到最后一句话，我才扭过头正眼瞧他。“我不认识什么市文物局的人。你找错人了吧。”他金灿灿的大门牙中夹着一小撮青菜。

“嘿嘿，你认不认识我不重要。关键是咱们今天有缘在这儿相见，就是老天给咱们安排的命数，你说是不是？小兄弟。”

“你刚才说找我干什么？”

“你是不是这学校的学生？”姜老三指着不远处我学校的大门。“要是是的话，那就好说多了。”

“我是这个学校毕业的。”

“那好说，我是刘安民教授的朋友，我今天找他办点事情。但门卫不让我进去。现在只能麻烦你捎带过去了。”

刘安民教授，是我近代史课程的讲师，也是我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毕业考试过后，刘老师也为我说了不少好话。在这个陌生人口中说出熟悉的名字，我心中不由对姜老三多了一丝亲切感。下意识也忽略了他话语中的漏洞。

“我是讲道理的人。这大热天的，我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这老毛，就算是你帮我的跑路费了。”一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让我挪不开眼睛。在学校，我每天依靠系里发的补贴，自己在餐馆打工，勉强够了温饱。眼前的一百元，我难以说不。

“先说好，违法违纪的事情我不可能帮你干。”

“好说好说，咱老实人干不出那种事。你就把这个带给刘教授。”姜老三从他的斜挎包里拿出来一个木质匣子。

我顺手接过。一个很轻的木匣，表面平平无奇。“这些东西你帮我看着。”百元大钞到手，不疑有他。我吩咐好姜老三帮我看着行李，自己大步迈向学校大门。姜老三在身后一个劲儿说着：谢谢啊。

历史系大楼在学校东南角，移步到刘教授办公室门前。我敲开房门，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端坐在办公桌前，镜片之下敏锐的目光随着我的到来，最后定格在我手中的木匣。

刘教授得知我的来意，邀我在茶几旁坐下。他小心翼翼捧过木匣，犹如对待一个珍宝。“摸起来有些年头，铜制锁扣。”简单发表一下看法，刘教授关注到匣子内部奇特的构造。匣子里面宛若一个六面魔方，每个面由数十根木楔组成，阿拉伯数字雕刻于楔子顶部。“这么多年，老姜还是改不了喜欢猜谜的毛病。”刘教授笑道。“这是一道谜题，需要把合适的数字对应的楔子按下去才能打开匣子。”言罢，他正襟危坐，不消片刻便破解谜题。

“这串数字代表的有什么特殊含义吗？”我只能勉强记住几个数字，脑海中过了一下，没有发现任何关联。“是时间以及经纬度。”随着匣子的启封，传来金属齿轮摩擦的声音。一张黑白照片静静躺在木匣子底部。

我仿佛中了邪，视线一刻也挪不开。黑白照片上封印着一只怪物。诡异的触角盘卷在人型躯干上，瘫倒的肢体如同肉泥填满整个椅子，脸庞也不能算是人的样貌。刘教授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拨通一个电话，和电话那头激烈地讨论。有很多专业名词我闻所未闻。我的双眼仿佛被磁铁吸住，照片上那东西的眼神，像是一只蛇锁死我的脚踝。背脊一阵发凉，秋日下午气温不低，我感觉有一只无形的钳子锁着我的喉咙。

这东西是电脑合成出来的。我心中下了定义。

“皮肤病。一种罕见的皮肤病，目前国内没有发现过。”刘教授给出答案。“我怀疑身上的触手是电脑后期合成的。”

这时我们留意到照片后面有张纸条。黑白照片年份久远，一碰就要碎裂。我小心翼翼夹起照片，刘教授抽出纸条审视。接着他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结，惊愕，诧异，愤怒，还有一丝恐慌在他双眼中闪过。

“今天就到这里吧。”他下了逐客令，把我推出屋外，仿佛要把我从刚才那张诡异的照片中拉出来一样。“替我谢谢姜老三。”

纸条上到底写着什么秘密？我心底有些难耐的好奇。但是面对紧闭的房门，我选择离开这个地方。再次来到校外的街道，我找不到姜老三的踪迹。行李也不知所踪。当机立断报了警，但诺大的城市，找到一个像老鼠的中年男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唯一有用的线索在市文物局。我抱着试试的心态，搭车前往S市市文物局。

文物局坐落在城市北端，S市北端临海。终于在这个秋日的傍晚见到了久违的瀚海。记忆中上一次来到海边还是和心中的白月光一起出来考察。这座海滩下密密麻麻的洞窟中，有一个埋藏着古老海盗的瑰宝。

但此刻我无心继续怀旧，眼前文物局大门半开。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工作人员稀稀拉拉地走出。心中不免有些泄气。

或许是看到了我眉间的焦虑，站了许久的警卫过来询问情况。听了我的描述，警卫拿出出入登记表，翻阅了半天，指着一行字告诉我：就在这儿。我谢过警卫，动身前往324房间。姜老三应该就在那里。我也考虑过给刘教授打电话询问姜老三的联系方式，但被告知他们两个人已经多年没有联系，今天我带着东西过去他也感到很惊讶。同时也表示，如果找不到行李，今晚可以到员工宿舍暂住一晚。

文物局内部构造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多变，掉漆潮湿的木门隐晦在回字形楼梯中，层层递进。一根高耸的天地柱插在一楼大厅，其上浮雕着龙凤走兽。这里之前是一座寺庙。传说唐代建立，镇压瀚海伐寇大军的亡灵，香火不停，见证了无数海浪拍打暗礁。

“请问您知道姜老三在哪里工作吗？”走到三楼撞到一位工作人员。那人眼神奇怪，“你找他干什么？”

通过和工作人员的交谈。我得知他们口中的姜老三，是该文物局局长的大儿子，前年从美留学归来，去年遭遇了一场车祸，之后整个人神经兮兮。在这里的工作人员心中都不待见他。

“他现在应该不在办公室。六点了，一般五点半下班后，他都会去礁石坟场。”

“礁石坟场是什么地方，在哪儿？”

“顺着这儿出去。水流底下聚集着暗礁，晚上不少航船都曾在那里搁浅。”

来到海边，落日已经沉入海平面。我看到了蹲在沙滩上的姜老三，他还是那副打扮。我冲过去质问他：“我东西呢？老头。”他看到我却是毫不惊讶。“嘿嘿，小老弟，别急别急。下午不是走得着急，东西都给你放着呢。就在那儿呢！”手指着沙滩侧边一个洞窟的开口。心中又急又气，也懒得骂他，我快步走向前。这个洞窟之前我涉足过。大三期末训练，我抽到有关瀚海海盗的题目。因为搭档的小莉，我心中的白月光，干起活来格外卖力。一个月我每天都在图书馆泡到深夜，笔记本和大脑中满是海盗的图腾和语言。运气好，我在一本近代书籍中获取到了有关瀚海海盗遗失的宝藏的信息。借助高年级学长的帮助，我成功将宝藏地点锁定。心情激动之下，没有吃晚饭就动身前往这片沙滩。月亮还没隐没，我借助月光看到那个洞窟中空荡荡的，除了黑黝黝的礁石还是礁石。小莉在旁边宽慰我。我羞耻万分，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洞里。

再次来到这个洞窟，行李静静躺在那里。“神经病。”我心中咒骂，走进去动手领箱子。很快注意到洞窟之中的变化：这里比上次来更加潮湿。可能是因为海风的原因吧，我心想。另外一个变化：洞窟内部变大了。

临走时，姜老三喊住我：“小兄弟，你有东西掉进去咯。”

我扭头望向洞窟，看到了怪异一幕。一个人形的阴影射在沙滩上，但那副躯体不似人样。阴影爬出洞窟，立在外面，身子侧着。有月光打在阴影之上，勾勒出那东西的轮廓。扭曲的触手以及半睁的瞳孔，铁塔般的上半身。长满触手的巨人，一个念头碰到我的脑海中。我如遭雷击。天旋地转，月光，姜老三，小莉，如同万花筒掠过我的眼睛。那个照片是真的，最后的念头浮现出来。我晕厥过去。

醒来已经是第三天下午。过来调查姜老三的民警在海边发现了我，我的行李在一旁没有遗失。但犯罪嫌疑人姜老三不翼而飞，整个S市都找不到他的踪迹。长期焦虑导致幻觉是医生给我的解释。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出院后我再次联系刘教授，被告知因病辞职，回了老家。来到礁石旁的洞窟，我再次审视洞内景象，一切如常。仿佛前天傍晚的惊魂时刻化成烟雨散在风中。所有线索中断，刘教授的退隐如同一张蛛网在我心头慢慢编制成铁镣，那张神秘的照片以及纸条让整个事情变得扑所迷离。也许真的是幻觉？我不肯相信。

一周后，我又回到A市。姨妈为我找到一份文员工作。感谢姨妈，救我于水火，否则我真的要在S市饿死。

工作在一栋废旧的写字楼，业务主体包含广告制作和视频剪辑。待了一周后，我已经能看到十年后自己工作的状态。对于过去的这些事情，我没有向任何认识的人说起。只在网络上寻找一切元素的蛛丝马迹。一个论坛很快浮现出来。

论坛中一个“印斯茅台”的ID在去年夏天发帖：我发现有人故意隐瞒真相。

帖子的内容包括：十九世纪末期S市民众暴乱，十八世纪早期消失的神秘村落，未知时间发生的神秘战争。

这个帖子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论坛叫做无声的街道，活跃用户大约一万左右。这个帖子已经盖到了千楼。楼主的一个回复被置顶：一些照片不方便发出来，想看的把邮箱发给我。我把公司邮箱号放在下面。大致浏览了帖子内容，一切都和S市的瀚海海盗有关系。贴中的部分假说有理有据，一些和我已知的历史重合。在一条假说中，楼主表示：S市海边曾经居住着一个神秘的部落，富饶且智慧。长达一百多年的居住后被S市市政府剿灭，这和他们独特的信仰有些密不可分的联系。这个未知的部落长久以来信奉着海妖。这段文字下方配图一只张牙舞爪的黑皮妖怪。我将图片放大后，在右下角难以察觉的角落看到了画者的署名：JW。

这个名字在搜索引擎中包含一百多个结果。最有价值的一条显示为H国画家，1996年生人，现任职于H国某插画公司。所幸还有电子邮箱。我试图联系他，但一直没有回应。心中一个念头作响：这个画家一定见过那晚我在海边看到的怪人。或者是类似的生物。

随后我在论坛中翻阅。该论坛囊括各种奇闻异事，大部分是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当前最火的帖子讲述自己在鬼屋探险，该贴更新了半年之后没了下文。寂静了半年，我也慢慢被平淡的生活麻痹了神经。无声的街道，尘封在历史记录中。与JW的沟通石沉大海，那个置顶的帖子慢慢也无人问津。印斯茅台，这个ID在任何搜索引擎中没有踪迹。地铁每日带我飞驰，自己半年前神经叨叨的行为离我远去。那片黑礁海岸连同月光和小莉渐渐淹没在记忆深处。期间我渴望拥有爱情，每次见到的都是小莉的面容，我也一直和她保持着联系，相思远寄身在S市的她。

某日接近下班时间，一个久违的提示音想起。一封未读的邮件。它静静躺在邮箱里。打开后是一张照片，我的目光被死死抓住，就是那张照片！撕破平静与虚伪，好像给我一记耳光。照片中它的目光也死死盯着我。我如饿犬般找到发件人，一个电话邮箱。快捷的拨号打过去。愤怒，困惑，以及惊恐，我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