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屋子的男男女女，赫然都是硅人类，他们大多穿着管家或者仆人的服色，眉宇间也充满了一种人类难以保持的恭谨。

不过莫语只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些硅人类应该是比较早期的型号了。

因为硅人类在走下生产线之初，外貌都会设定成黄金年龄的青年模样，但为了与人类社会更好地融合，他们仿生皮肤是一层完全模拟人类皮肤和毛发的有机组织，同样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呈现出衰老的状态。眼下这些硅人类的外表看起来已经是人到中年，显然都已经在各自的岗位上服务了很多年。

“对！”杰克用力地点了点头。

清一色的人类小孩，和清一色的硅人类，这个组合有点奇葩啊！

莫语摸了摸自己三层肉的下巴，问道：“你说的什么救命，就是救这群硅人类仆役啊？”

他本人是觉得这话没什么问题的，毕竟按照公岛的惯例，硅人类生产出来，就是为人类服务的，尽管这些年他们已经被视为智慧生命来看待了，但地位依然不如人类，叫“仆役”已经是好听的了，有那过分的，直接就叫他们“奴隶”。

不过听了他的话，比尔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厂房中的其他硅人类面色也都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

“他们不是仆役！”

杰克冲着莫语愤怒地喊道，“他们是我们的家人！”

“家人？你们是一个物种的吗？”

莫语撇撇嘴，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表情。

他现在都有种自己被耍了的感觉，亏他还以为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呢，巴巴地跑过来，没想到就是因为一群硅人类，还家人，真好笑。

“喂，我说，小鬼，你认真的？”

莫语胖乎乎的脸凑到杰克面前，不悦道，“我怎么觉得你把我喊过来就是想耍我？”

“你们为什么总是把硅人类看成仆役？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独立自主的人！”杰克一甩手，愤怒地质问道，其他的孩子也是一脸愤懑。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莫语无所谓地一摊手，“我家里又没有硅人类仆役，和他们也没打过什么交道。再说了，硅人类这种东西，生产出来不就是为人类服务的吗？不然难道还要老子伺候他们？”

“就算是为人类服务，他们就没有一点权利了吗？他们也有自己的思想，也会有感情，他们也是和我们一样活生生的人啊！你看看他们现在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每天无休止的劳作，没有假期，没有权利，而且还被强制性地规定了使用寿命，一旦临近期限，不管他们有没有问题，都要被集中销毁！你说，这难道就对吗？！”

杰克越说越激动，“比尔叔叔，从我小时候，他就在我们家照顾我了，还有安洁卡阿姨，林克大叔，他们陪着我们的时间，比爸妈还多！公岛上连罪犯都能享受自己的权利，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好了，杰克，别再说了。”

比尔上前拍了拍杰克的肩膀，低头轻声道，“没关系的。”

他又看向莫语：“非常抱歉。小孩子不懂事，这些话你就当他没说过吧！”

“不，我要说！我不怕惹麻烦！”杰克激动地想要甩开比尔的手，只是他的力气，又怎么能跟硅人类相比，挣扎了两下，比尔也纹丝不动。

“莫先生。杰克还只是个孩子，拜托你看在他还小的份上，就当没听过这些话吧！”比尔的语气中隐隐露出了哀求的神色。

在公岛现在的大环境下，杰克的话要是传出去，一个不小心被有心人利用，确实是会惹来不小的麻烦。

莫语沉默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会乱嚼舌根子。

其实在他心里，也被这些硅人类和小杰克他们的感情给小小地感动了一下。

他自己也是个孤儿，没有亲人，从小也没什么朋友，好不容易在这个废旧物资回收处混了个闲差，每天也是混吃等死，偶尔贪点小钱，也全花在了吃喝上，从来没有思考过什么权利不权利的问题，那是政客该考虑的，对他来说太过遥远。

虽然站在人类的立场上，他本能地想要反驳杰克，但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了，不是无话可说，而是看着这些孩子和硅人类的深情厚谊，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默认的那些大道理都显得苍白无力了。

“你，你们……”

呆了半晌，他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废话，“你们一直生活在一起？”

“嗯。”

杰克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其他孩子则各自靠在一个硅人类身边，默然无语。

倒是比尔主动回答道：“我是七八年前被杰克他父亲买回家的，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负责照顾他们一家人的饮食起居。其他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况。”

“那你们……”他想问怎么落得这步田地，但又怕再次刺痛杰克他们，只得欲言又止。

不过比尔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他想问什么了，主动回答道：“我们这里的硅人类都是临近报废期限或者已经到时间了，按照常理，是要被销毁掉的。不过这些孩子心软，不忍心看到我们被销毁，正好我们也舍不得他们，他们就帮我们逃了出来。我们躲在这十一区和十二区的交界，也是看中了这里僻静，免得被执法者发现。”

“他们去我仓库偷东西也是为了你们？”

“偷东西？他们只跟我们说去找人借！”

比尔一听，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不过回头看了一眼满脸委屈的杰克等人后，还是叹了口气，点头道，“对，毕竟这么多年了，我们身体里的零件多少都有点问题，他们估计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想着去偷一些废弃的，看看有没有用处，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们计较了。”

“不会，反正也没真丢什么东西。”

莫语看着眼前硅人类和少年的古怪组合，有些羡慕。这种淳朴而真挚的亲情，他好像已经许多年没有感受过了啊！

孩子们一个个都陪伴在各自的硅人类亲人身旁，紧紧依偎着，而那些硅人类仆人眼中也充满慈爱，如同这些少年就是自己的孩子一般。在这些孩子和硅人类的身上，他仿佛看见了自己所缺少的东西，只不过，他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

“嗯，我……”

沉默了半天，莫语摸了摸后脑勺，觉得还是开口解释一下会比较好，“仓库里的东西都是有记录的，我没办法随便拿给你们，不过你们放心，今天我没来过这里，也没看到过你们，你们就安心地待在这里吧，毕竟公岛也不大，找个能容身的地方不容易。”

“谢谢你，莫先生。”听他这么说，比尔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那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莫语转身向厂房外走去。

“莫叔叔！”

身后猛地传来杰克的呼喊，但马上，他就被比尔拦了下来。

两人似乎隐隐在争执了两句，但莫语已经无心去听，他不想卷入到麻烦中去，更重要的是，在这个仓库里，他总觉得自己是个格格不入的外人，情不自禁想要逃走。

他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比尔大概终于把杰克安抚了下来，冲着他的背影喊道：“谢谢了，莫先生。”

“不用。”莫语不敢回头，只是摆摆手，就加快脚步，离开了这个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