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待他回头细看又什么都没有。

走到杜鹃山下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阴森森的山间。

山坡上树木林立，黑影重重，似乎是一个个人站在那里盯着他看。

宋梓晨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大声唱着黄梅戏，极速前进。

可是他走得快，后面跟着自己的脚步声似乎也走得快。

他向来不信鬼神，于是更加大声地唱黄梅戏给自己壮胆。

走到张先旺家池塘分叉口的时候，他分明听到有脚步声朝自己快速跑过来。

他当即大喝了一声：“是谁？”

可是没人回应。

他冒黑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一个粗糙的麻袋套住了自己的脑袋。

说时迟那时快，他还来不及挣脱这个麻袋，雨点般的拳头冲自己脸上、胸上、背上砸下来。

他挣扎着想要张嘴大骂。

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倒在地，随即自己的肚子上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冲撞力----有人撞到他后，又死死地压在他身上。

自己的腰上、背上、头上，甚至是下面都遭到重重的拳打脚踢。

看来不是一个人，应该至少是三个人一起袭击他。

双拳难敌四手。

宋梓晨只能双手抱头，身体蜷缩，紧紧护住自己的脑袋和下面。

袭击他的人打了十多分钟后才停止。

宋梓晨被几个人联合，用力推到池塘里。

好在宋梓晨水性好。‘扑通’一声掉到池塘里后，他双脚乱蹬，很快就浮了起来。

等他松开自己脑袋上的麻袋，湿漉漉地爬上岸，想看看是谁动的手的时候，周围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他竖起耳朵听声音，想辨认一下有没有脚步声，也未能如愿。

他甚至都不确定一共有几个人打了他。

他只能确定有一个人身体很重，肯定是个壮汉。

其他的他什么也不知道，全凭自己的猜测。

此时池塘里的水温正是冷的时候，极有可能在零度以下。

像个落水狗的宋梓晨冻得浑身发抖，上下排的牙齿打架。

他把刚扯下来的麻袋狠狠用力摔在地上，咒天咒地，骂了很多句脏话。

骂着骂着，他突然觉得自己鼻子下面还有脖子都有什么东西流下来了，暖暖的。

宋梓晨用手摸了一下，再送到鼻子嘴里好好闻了一下，确定自己的鼻子流血了。

“妈的！谁那么龟孙子！趁着天黑袭击我！有能耐白天当面找我啊。单挑啊！我去你妹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谁！”

他刚扯着脖子用力喊了两句，突然发现自己的脖子也疼得很厉害。

昨天跟宋梓洋打架时，胸口的伤还没有下去，一直隐隐作痛，现在又添了新伤。刚才那几个人还对着自己的脑袋用力踢了好多下，现在脑袋‘嗡嗡嗡’地响，似乎有很多杂音在耳边喊来喊去。

宋梓晨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用手捂着脑袋，看了看这边的四户人家。

他想知道凶手打完他后，往哪个方向跑了。

打他的人只可能在这几家里。

他哼唧着站了起来，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不光彩，在他背后搞小动作。

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宋梓洋。

听胡春雁说，他们夫妻两一早上就去医院检查了，现在应该回来了。他要逐家都检查检查。

当下他不说话，强撑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偷偷走到了张先旺家，听下他们家的动静。

张宝和梁娣玲已经呼呼大睡了，夫妻两都打呼噜，连他们十岁的儿子大壮壮也呼声雷动。

宋梓晨忍着剧痛，轻轻推了推大门。

大门已经被人在里面反锁，推起来纹丝不动。

宋梓晨暗忖，这一切跟他们夫妻两应该没有关系。

张宝和梁娣玲，平时就是傻乎乎的，胆小怕事，跟张先旺的性格一样，从来不主动惹麻烦；儿子大壮壮随他们两个，没有主见，每天只会跟在军子后面跑，想让军子带着他一起玩。

见他们家的门都锁得那么严实，两夫妻睡得那么熟，宋梓晨便作罢，直接到宋梓洋和张双家窗口那里刺探。

走一步，冷风拍打自己一下。宋梓晨身上的水不停地往下面流。皮鞋里面已经完全被泡了，整个脚都是透心凉。

他哆哆嗦嗦环抱双肩，把耳朵贴在宋梓洋房间窗口听里面的动静。

他们窗口的窗帘拉上了，看不见里面什么样子。

里面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听上去像是宋梓洋睡觉的样子。

他很想砸门进去质问一番。

思索半天，还是忍住了。一则，自己昨天刚打完架，身上到处疼，刚才又挨了一顿揍，鼻子都流血了，左胸肋骨那里有强烈的刺痛感，这时候突然闯进去，肯定占不到便宜。毕竟这个房子，加军子，一共住了五口人；二则，自己现在实在太冷，冷得浑身哆嗦。手和脚都是僵硬的，完全用不上力气。

要是再在这里耗下去，肯定会感冒。

宋梓晨想了想，决定先回家开火热热身子，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再说。

这件事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宋梓晨回家后，连着高烧了三天。最高的时候烧到近四十度。

这些年他身体一直很皮实，很少生病。

感冒的话，最多也就一天。

喝上一大碗吕二娘用葱和姜煮的热水，盖上两三层被子，出一身汗就没事了。

这次连烧三天还是第一次。

这三天他滴水未进，还不停地说胡话。时不时睁开眼睛，对着半空破口大骂。

吕二娘实在担心。

她觉得应该是儿子走夜路或者冲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第三天晚上十二点整的时候，吕二娘见宋梓晨依然高烧不退，便在宋梓晨床边还有屋前烧了不少的纸钱。她边烧，嘴里边念念有词。

烧完后，她虔诚地跪下来，冲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大响头。

第二天早上，她还没醒，迷迷糊糊听见厨房‘乒乒乓乓’，似乎有人在里面打架。

吕二娘汲上棉拖鞋，披上棉袄，径直走向厨房，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厨房里，虎背熊腰的宋梓晨也穿着一双拖鞋，左手拿锅，右手拿勺，正在用最大火炒菜。

只见他左手毫不费力地颠了几下锅，右手拿勺快速翻炒几下，然后往锅里加了一点水。

‘呲’一下，巨大的白色蒸汽腾空而起，顿时满屋都充满了辣椒的呛人辣味。

吕二娘没忍住，大打了几个喷嚏。

她注意到旁边电饭煲里米饭还剩五分钟就熟了。

宋梓晨见母亲起来了，回头说自己没事了，烧完全退了。

就是肚子饿得不行。

他告诉吕二娘，他一直在做梦。一会儿在水里游泳，一会儿又在米线店吃米线。

吕二娘仰头走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

确实没有烧了。但是浑身都汗透，走近就有一股难闻的酸臭味。

吕二娘后退了两步，心疼地让他回去休息，她来炒菜。

宋梓晨不同意，说她炒的菜放的水太多，总是有一股厚重的水汽味。

他要吃自己炒的菜。

她只得作罢。

直接大干了一锅饭之后，宋梓晨满足地打了一个大嗝。

吕二娘坐在旁边，总算舒了一口气。

她起身，郑重地给大厅里宋邵文的牌位上了一炷香，感谢他的保佑，儿子才会这么快的好。

每次无论家里出了任何事情，她都会给亡夫上一柱香，跟他念叨念叨。

如果是好事情，那就是亡夫的功劳，都是他的在天之灵在守护着这个家；如果是不好的事情，她会更加虔诚地上香，拜托亡夫在天之灵多多保佑。

“儿子，你发烧的前一天晚上，浑身湿漉漉地回来，是不是遇见水鬼了？”吕二娘左右环顾，压低了声音问道。

宋梓晨还没有来得及回复，她紧跟着教育到：“跟你说了很多次，不要走夜路，也不要超过十二点回家。有的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总是不听，自以为是。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路还多，你就是不听劝。你这次就是不知道冲撞到什么东西了。以后可千万不能这样，千万不能十二点以后回家。”

宋梓晨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被人打了。”

瘦小的吕二娘吃惊地瞪大了双眼：“你被人打了？你被谁打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发烧前一天的晚上。我打完牌，十二点多从胡春雁她家超市出来，快走到张先旺家池塘边上的时候，不知道突然从哪里来了几个人，拿一个大麻袋一把罩住我，把我踢到在地上，压着我就开始拳打脚踢。打完后又把我推进池塘里。等我爬上池塘，人早就不见了。根本不知道是谁。但是我一定要查出来到底是谁干的这件事情。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想欺负到我宋梓晨的头上，门都没有。”

宋梓晨硬着脖子，恶狠狠地说道。

他想起了自己十岁的时候，去山里摘新鲜的蕨类植物送到镇上去卖。春天第一场春雨过后，湖南人都喜欢上山采摘新鲜长出来的蕨菜吃。这种新鲜的蕨菜属于蕨类植物的一种，鲜美多汁，加点茶油下锅随便翻炒或者晒干做腌菜吃都很有味道。

正常情况下，新鲜的蕨菜一斤能卖三毛钱。

可是自己送过去的蕨菜每次只能卖到一毛钱一斤。

他现在仍然记得，当时收购蕨菜的那个瘦小老人随意翻看了下自己辛苦采摘一天的蕨菜，说采的不新鲜，没法要。但是看在他是小朋友的份上，就给他一毛钱一斤。如果不行就算了，让他再找别人。

小小的宋梓晨哪里懂这些，还真以为自己采摘的蕨菜不行，于是辛辛苦苦采摘了一天的蕨菜，满满装了一大筐，最多的时候卖了一块二毛钱。

后来好几次，他发现很多人采的蕨菜还没有他采的新鲜，可是卖出的价却是他的三倍。

十一岁的他发现，起早贪黑去工地搬了两个月的砖，和大人同吃同住，差不太多的工作量，包工头就是迟迟不给他发工资；连着上门追讨两个礼拜后，凶神恶煞的包工头扔给了自己一堆硬币，说小孩子的工资是大人的十分之一。

十二岁的他发现，当他捡了一天的瓶子和废品，送到镇上收破烂的地方后，收破烂的老头说自己捡的东西都不值钱，最多给一块，要不然就让他拉走；可是同样别人捡的废弃瓶子和破烂却能卖出十几块钱。

他发怒，把收蕨菜老人的摊子一把踢到，把包工头给他的硬币全都扔回到包工头的脸上，在收破烂的地方一顿砸，砸得收破烂的老人道歉求饶。

虽然小小的自己挨了不少揍，但是不怕死的蛮劲也吓到了对方。

慢慢长大的他发现，这是个恃强凌弱的社会。你要是弱，所有人都能欺负到你头上；你要是拳头硬，大家都会怕了你。

这便是宋梓晨学会的最基本的生存法则。

那天晚上到底是谁打伤了自己，他一定要查得水落石出，并且十倍偿还，让打他的人后悔一辈子。

“还有好几个人一起打你？！”吕二娘又惊又怕地反复确认。

宋梓晨点点头：“至少三个人。一个人坐在我的身上，一个人对着我的头踢，另一个人对着我的腿踢。”

“至少三个人？那会是谁呢？你最近得罪谁了吗？”吕二娘这话一问出口以后，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这个儿子从小就喜欢打架惹事，隔一段时间就会跟人打一次架。村里的人不少都被他得罪过。

要是一一排查都谁和他有仇，这还真不好说。

吕二娘叹着气，瞪着大眼睛看着宋梓晨。

“还能有谁，不就是隔壁这一家。”

“张先旺他们家？”吕二娘正在想这个可能性：“他们家人多势众，确实有可能。那你觉得是谁？你说有三个人。难道是张先旺、侯丽文、张宝他们几个？”

宋梓晨摇了摇头：“张宝不太可能。后来我去他家看了，他们一家三口都在睡觉呢，呼声震天响。门还是紧锁的。不太像。张宝跟张先旺一样怂，应该不会半夜三更偷袭我。更何况，我和他没什么过节。我只是跟宋梓洋关系不好。”

吕二娘白了他几眼：“你总上他们家池塘里捞鱼吃，之前冬天咱家鸭子没吃的时候，你还把鸭子赶到他们家池塘，吃他们家的小鱼苗。梁娣玲在门口骂了你几天，你还威胁说要打她，这个你忘了？”

“张宝不敢。他从小就怕我，碰见我的时候都不敢正眼看我。到现在还是。他们家壮壮见到我就躲。他没这个胆子。要打我的话，上次我和宋梓洋打架的时候他就会出手了。你看他上次，只是拉着我，没敢出手。所以肯定没有他。”宋梓晨笃定地说道。

“那就不可能是张先旺他们家的人了。那天晚上宋梓洋和张双在市里医院检查呢，晚上根本就没有回来。张双右肩胛照片有点问题，他们第二天下午，你发烧躺在床上后才回来。”

宋梓晨皱起眉头回忆：“没回来吗？那天晚上我在他们家窗口，听见里面传来宋梓洋的呼吸声了。他睡觉一直那样，就像溺水无法呼吸一样，就会喘粗气。”

“肯定不是他们。第二天我看见他们两个从市里回来进家门的。”

“这就奇了怪了，那还能有谁？”宋梓晨点了一根烟，细细分析。

最近一年自己都没有出门，没有得罪外面的人，连马路对面的人都没有怎么交流过。

大晚上伸手不见五指都跑得那么快，肯定是本村熟悉这一块地形的人。

而且极有可能就是他们家附近这几家。

尾达村山路水路特别多，从张先旺家池塘到省际公路或者到其他地方，一路上都是坑坑洼洼。

不熟悉路的人根本不可能在看不见任何光的情况下快速消失还没有声音。

那就剩这几家的话，能是谁呢？

李清宜一家？

自己和他们家最近也没有什么大矛盾。

他们家一直独占着从市里到乡下的客运路线，其他人都插不进去。他最近一直在研究这个事情，还去乡镇中心找相关人具体咨询了一下。

难道因为这个？

即便是他们家，他们家谁呢？

田宇和宋梓洋关系一直不错，难道是他？

如果是他，那另外两个人又是谁？

李巧姐姐李佳在市里开超市，老公也是住在市里，不会在这里住；李志平时也不回家。

他们家也凑不出三个人。

刘礼鸣家里？那更不可能。刘礼鸣最近没少拍自己马屁，跟自己关系很近，不会在背后做这样的事情。

而且他一个人也不可能。

戴崇家？自己和他更是没什么交集了。戴崇这个人就对花花草草感兴趣，村里其他任何事情都引不起他的兴趣。

孙斌家也不可能。孙斌行事沉稳，万无一失，肯定不会这么不讲武德。

这么排除来排除去，好像谁都不可能。

但是那天晚上确实至少有三个人围着自己拳打脚踢了整整十多分钟。

要不是他们，自己也不会遭罪，在家里高烧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