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这个人一直很谨慎。几十年都是这样。家里的存折还有我哥哥给她买的东西她都藏得严严实实的。她的每一样东西放在哪里，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如果家里来人了，或者到处乱翻了，东西一错位，她都知道。”

“上一次遭贼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吕二娘肯定的说。

“昨天晚上？哪个房间遭贼了？”

吕二娘告诉他，宋梓晨的房间遭贼了。而且这不是第一次。这几个月以来他们家隔三差五就会有人进屋乱翻，但是又不会拿走什么东西。

就像昨天晚上也是这样。

家里什么都没有丢，只是她知道放东西的位置都变了。

尤其是宋梓晨的房间，乱七八糟。

宋梓梅和她睡在她的房间，房门紧锁，晚上没有人进来过。

“妈，你是不是记错了？”宋梓梅再次小心翼翼地提醒。

宋梓晨走后，吕二娘的精神就不是很正常。白天哭，晚上睡觉做梦也哭。嘴里喃喃自语，说什么自己无人送终，灵堂面前空无人。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认宋梓洋，即使他上门来，她也完全装看不见，坚持要和他断绝母子关系。

家里明明什么都没有丢，非说家里进来人了。

有时候睡着睡着，又会突然说，宋梓晨回来看她了，还跟她说话了，把自己吓得够呛。

“没有，我没有记错。宋梓晨房间房门上的钥匙我是平着放的，但是今早起来，钥匙在钥匙孔里是竖着插着的。他的枕巾摆放也错了。我把靠近墙的那一边塞到枕头下面，没靠近墙的那一边铺平摊开，可是早上我去看的时候，枕巾两边都铺开了。柜门也是，我稍微开了一点点，昨晚上有人进来，把柜门整个都关上了。这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每一天都要去他房间看看，看看他有没有回来，帮他铺铺床。”吕二娘固执地说道。

“照你这么说，那确实是有问题，家里确实是进来人了。”

“就是进来人了。我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家里一直什么东西都没有丢失，对不对？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东西丢失了？钱、首饰、手机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

“没有，我们家什么东西都没有丢，我来回检查了很多遍。所以我想.....也许是宋梓晨回来看我了。他不舍得我一个人在这里....”吕二娘说着又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牛鑫看了一下墙壁上宋梓晨的黑白遗像，见他的眼睛好像直勾勾盯着自己看，顿时有点发毛。

他赶紧转下头，看向别处。

宋梓梅也打了个冷颤，不乐意地看着吕二娘，抱怨道：“妈，你又胡说些什么呢？我告诉过你了，这个世上没有鬼神，宋梓晨也不可能会回来看你。你不要整天说些有的没的吓唬自己。”

“我怎么说有的没的吓唬自己了？我怕什么吓唬？宋梓晨是我的儿子，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他来看我的话，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被吓唬住？倒是你，心里是不是有鬼？”吕二娘擦干自己的眼泪，对着宋梓梅一股脑地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自己抛家舍业在这里辛辛苦苦伺候了母亲那么久，到头来却换来一句自己心里有鬼。

宋梓梅心里猛地疼了一下，不说话，转身往厨房走了。

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和宋梓洋一个样子，不高兴了就躲起来偷偷自己消化。

因为他们知道妈妈很忙，哥哥很凶，没有时间和精力安抚自己。

吕二娘对此见怪不怪，只顾自己伤心。

“你真的确定家里肯定来人了，但是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丢，对不对？”牛鑫再三确认。

吕二娘笃定地点头。

“这种现象不是最近宋梓晨死后才有，他在的时候，也出现过？”

“他没走之前，家里有时候也会有人进来过的痕迹。我们之前一直以为是宋梓洋，毕竟他从小到大都喜欢到处乱翻。打了他好多次，他都改不了这个坏毛病。可是昨天晚上宋梓洋没有在家里，还在外面跑长途，绝对不可能是他。”

“不是宋梓洋，经常进来，又没有任何东西不见。那小偷进来这么多次是干什么呢？”牛鑫疑惑地自言自语。

他狐疑地看着对面萎靡干瘦的吕二娘，也许是她记错了。

他起身，走到后院厨房里查看了下他们家的后门。

后门没有锁头，就是一个简单的小铁棍拴着。

小铁棍离厨房里的窗户特别近，要是有人从窗外伸出一支小棍子，就能轻松地把这个小铁棍拨弄开。

牛鑫特意绕到外面去，随意从地上捡了根小木棍，然后从窗户那里伸出手，不到五秒钟，他就把那个小铁棍拨弄开了，后门一下子就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宋梓梅站在一边怔怔地看着，没有表情。

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刚才哭过。

“没用的，即使这里开不开门，从后面鸭栏上面也能直接上到屋顶，然后从屋顶那个窗户进来。反正有人想进来的话，很容易就能进来。”

“那你们想没想过换个锁头，再把屋顶那个窗户关上？”

“屋顶那个其实不算是窗户，那是长时间敞开的一个大窗口。没有办法关上。市面上没有那么大的玻璃。”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宋梓梅无奈地摘着手里的包菜：“我也不知道。我妈妈这个人太固执。我说了是她自己胡思乱想，根本就没有人进来，她根本不信，还说我不相信她；我说既然这样，那就不住在这里了，上我们家住去。她也不愿意，非要守在这个地方。”

“你妈妈为什么突然不认宋梓洋了？我记得上次的时候，她和宋梓洋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断绝母子关系呢？”

宋梓梅摇着头，她说她自己也不知道。吕二娘有时候就是特别矛盾又固执的一个人，宋梓晨遇害的第二天，也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凌晨的时候做噩梦，喊着自己无人送终。等从噩梦中醒过来，她就这样了，一定要和宋梓洋断绝关系。

“那她是不是对宋梓洋有什么想法或者误会？”

“什么误会？”

“她会不会以为是宋梓洋毒害的宋梓晨？毕竟他们兄弟这几十年都不合适。宋梓晨去世前还把张双和宋梓洋都打进医院里面去了。”

“宋梓洋毒害宋梓晨？不会吧。我知道宋梓洋的性格，他从小就懦弱，胆小怕事，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宋梓梅狐疑地看着牛鑫，问他为什么这么问，是不是他们手里现在掌握了什么证据。

牛鑫摇摇头，实话实说，他们现在手里的线索很少，他只是猜测，考虑各种可能性。

这时候吕二娘走了过来，看了看案板上放着的那一大堆辣椒，便告诉她一会儿少放点，她现在吃不了太辣的东西。

宋梓梅不情愿地‘嗯’了一声，然后继续手上的动作。

“吕二娘，你要是觉得一直有人进来的话，你要不把后门换了，或者把门上的锁换了？这样的话，其他人应该就进不来了。”

“这样的话，我儿子宋梓晨也进不来了。”

“那你要是搬个家呢？搬到你女儿家里？”

吕二娘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我不能走。我走了宋邵文和宋梓晨两个人要是回到家里，就找不到我了。”

牛鑫无奈地看了一眼宋梓梅，宋梓梅偷偷地叹了一口气。

“前一段时间，家里来了一个推销洗发水的人，据说这个推销员吵到了宋梓晨睡觉，被宋梓晨打了一顿。你还记得这件事吗？”

“推销洗发水，还被宋梓晨打了一架？”吕二娘看着前门的池塘，突然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是，总有推销员来我们家。上次有一个确实是被宋梓晨打了一顿。他进到宋梓晨房间，在他耳边一直喊宋梓晨起来，直接把宋梓晨吵醒了。宋梓晨最讨厌别人吵到他睡觉，当时就把那个推销员打了一顿。有这回事。”

“那个推销员长什么样子，你现在还记得吗？”

“我现在岁数大了，什么都不记得。那个时候我在后面菜园里面，不知道那个推销员长得什么样子。宋梓晨这个脾气啊，真是早就让他注意控制，不要再外面惹是生非，他根本就不听。造孽啊真是造孽。”吕二娘深深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谁晚上在那个池塘门口打的宋梓晨，你们知道吗？”

“那个你们也没有查出来是吗？这个宋梓晨自己也不知道。”宋梓梅走过来插入了一句话。

“他有没有在家里跟你们说过谁‘杀人’谁‘偷人’这回事？”

“杀人和偷人？没有，他在家里没有说过这个。我也不让他胡说八道。是谁杀人，谁偷人？”吕二娘回过头问着牛鑫。

牛鑫没有回答，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宋梓晨去年和一个叫做高宏利的司机打了一架，后来那个司机在杜鹃台那里摔死了。你们还记得吗？”

“这个我也听说了。摔死的那个司机特别可怜，脑袋都摔没了。但是我不知道宋梓晨跟他还打架了。妈你知道这回事吗？”

“跟司机打架？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了也会说他。不能总在外面打架，迟早会受伤。”吕二娘还沉浸在自己为人母的淫威里。其实宋梓晨早就不听她的话了。

宋梓洋和宋梓梅两个人也是，独立以后很少对她像之前那样言听计从。

“沈钊，胡春雁超市的老板，是不是经常上你们家送货？”

“是，经常来。前天我们还让他送了一袋米和一桶油过来。他服务态度挺好。你知道我一个老太婆自己在家里，什么都拎不动，只能让他送货上门。”

“那之前沈钊和宋梓晨关系怎么样？”牛鑫问着眼前这个干瘪瘪的小老太太。看样子她对于宋梓晨在外面的事基本一问三不知。估计这个也不知道。

果不其然，吕二娘告诉她，宋梓晨和沈钊两个人关系挺好，见面还会偶尔说说话。沈钊永远都是笑嘻嘻的。

“这些天有没有人找过宋梓晨？不管什么人。”

宋梓梅摇头：“自从他死了以后，没有任何人找过他。”

说完这句话，她去外面菜地里摘新鲜的青菜去了。

其实生前也没有人找过他。因为他平时嚣张跋扈，脾气暴躁。

牛鑫低声问着身边的吕二娘，为什么突然要和宋梓洋断绝关系。

吕二娘愣了一下，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

她慢慢转过身，看着牛鑫的眼睛，期待地问到，他信不信命。

牛鑫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从小到大，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告诉吕二娘，他不信命，他只信自己。

吕二娘见他这么说，眼中期待的光迅速黯淡了下去。

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声说道，你们都不信。我之前也不信。

牛鑫听不见她的声音，问她在说什么，自己这几天听力不太好。

她转过头，平静地解释到，不是自己要和宋梓洋一家断绝联系，是他们一家子太过分。老惦记着自己身上的这点棺材本。这可是她后半辈字子的指望。

“之前，我记得我上次来的时候，你对宋梓洋的态度似乎不是这样。”牛鑫直言不讳地指出。

“之前？我儿子宋梓晨遇害的那一天？那一天我脑袋不好用。第二天才好点。宋梓晨爸爸去世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第一天，走路都走不稳，轻飘飘的，好像做梦一样。第二天我就恢复过来了。毕竟有三个孩子在家里眼巴巴地看着我。再大的事情，等到第二天就好了。第二天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吕二娘语气悲痛，表情镇定。

牛鑫不由得有点同情这个小老太太。中年丧夫，老年丧子。

世间之痛，莫过于此。

他问吕二娘，后续怎么办。女儿宋梓梅迟早要回去上班，她是一直在这里呆着，还是跟着女儿一起生活。

吕二娘颤颤巍巍走到大门前，伸出自己骨瘦如柴的左手，指着左边的杜鹃山，眼神坚定，一字一句说道：“你看那里。”

牛鑫跟过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杜鹃山。

“我老公，就是我孩子们的爸爸，他埋在杜鹃山上。每一天他都能看见我，我也能看见他。等你们找到毒死我儿子的凶手了，我也把我儿子的骨灰埋在他爸爸旁边。这样，他们每一天都能看见我，我也能看见他们了。”

宋梓梅站在她的身后，表情复杂。

离开她们家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五点。

他看见村里的小孩们已经背着书包往家里走了。

军子和壮壮两个人边走边逗。谁知看见自己后，两个小孩停止打闹，一溜烟跑到自己家去了。

他要赶回单位和赵亮汇合。

赵亮今天是专门调查司机高宏利这条线。

直到晚上九点多才赶回来。

他告诉牛鑫，高宏利的经历非常丰富。

他是邻省焦加县人，母亲在他五岁的时候离家出走；七岁那一年，父亲再娶，他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没读几年书就出来闯荡社会了。

他在全国很多城市都呆过，但是没有出国记录；他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农民工，糕点师，厨师，司机，理发师。这些年，他一直频繁地换工作；一直未婚，无妻无子嗣。

他在省内好几个城市都工作过，其中他曾经在胡川市中心的一个湘菜馆里做过厨师。

赵亮今天下午的时候去那个湘菜馆实地勘查了一番。

那个湘菜馆是一个开了十几年的老店。店里的员工流动率很大，除了老板没有换人，店里的服务员、领班还有厨师都换了好几拨。

湘菜馆里所有的人包括老板都不记得有高宏利这个人。看了照片之后，也完全认不出来。

他爷爷奶奶在他二十三岁的时候去世了，在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回过自己老家，一直在外面漂流。

“他这些年都是在外面飘着，我详细调查了一番，他跟尾达村的人也没有任何联系。”

“所以尾达村和他有关系的人，一个是胡春雁，一个是孙春莲。但是她们两个跟他的关系也不是很深，都只持续一个礼拜左右，完全不可能会为了他去毒死宋梓晨。”牛鑫分析。

“沈钊呢？可疑吗？”

牛鑫摇摇头：“目前没法说。他确实有机会进入到宋梓晨的房间下毒。他也有动机。可是，他对于胡春雁和宋梓晨之间的关系，好像没有那么在意。我们现在也没有任何证据。”

“那个推销员呢？有没有可能是他报复宋梓晨，所以回来偷偷溜到他房间里下毒？”

“有可能，但是也没有证据。咱们尽快把这个推销员找出来。”

“唉，真是愁人。宋梓晨工作的那家公司，目前还是一点音信都没有，完全没有任何线索。咱们下一步抓哪个呢？”

牛鑫瞪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桌面上所有的信息：“宋梓晨的那份工作以及被他打的那个推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