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毛紧紧抱住这个从小就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小弟弟，红着眼睛安慰他，这一切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不要自责，不要胡思乱想。

妞妞正在上高三没有回来；

张丹到家后赶紧跑到妹妹房间去陪着妹妹，姐妹两一见面便抱头痛哭；

冯大伦站在坪前，看着前面的池塘怔怔地发着呆。

他已经四十四岁，脑袋上冒出不少白发；由于长期在外面跑长途，坐着开车，他的肚子越来越大，像怀孕六七个月的样子；一直理着个寸头，方便好打理；一米七四的身高配着一个大肚子以及圆圆的小脑袋，很像一个弥勒佛。

一直逗留在现场观看的田宇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边，唉声叹气：“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我们一起打牌，他虽然输了一点钱，但是还是很高兴，不停地哼着花鼓戏。后来打到一半说要回家拿点东西，回家之前先上了个厕所，上完厕所回家的路上就没了。昨天他在超市后面上厕所的时候，我还笑话他是不是尿不尽，尿这么长时间。他也不理会我，接着哼花鼓戏。”

冯大伦扭过头看了一眼田宇，问警察刚才怎么说，他到底是自己跳下去的还是别人推下去的。

田宇告诉他，警察刚才没有下结论，只是找所有人问了问一些事情。

他还告诉冯大伦，宋梓洋死得太惨了，尸体泡了一晚上，都浮肿了。刚才他也下去帮着一起捞尸体了，宋梓洋面色平静，身上都没有伤，不像是有人推他下水的样子。

他有点犹豫地问冯大伦，他们车队最近是不是很闲。宋梓洋曾好几次约他一起出去赌博。之前的时候，他们两个偶尔也会一起去。但是他最近每天都要出车，比较忙，就没有去。

他还在想宋梓洋现在怎么胆大了，不怕张双了。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赌了。偶尔跟着自己去一次，也是在边上看，不会玩。

现在居然在上班的时候主动约着自己去。

冯大伦问他，宋梓洋一共约过他几次，都是什么时候约的。

田宇知道宋梓洋是每周日晚上和周四晚上出车，周三，周六周日白天休息。他告诉冯大伦，除了周末，宋梓洋周一周二周三都约过。但是他没有去。

“他周一到周四都约过？唉！”冯大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这样说来，他请假不去上班，就是去赌博去了。唉！告诉过他不要碰这个东西，他怎么就是不听呢？”

“他请假不去上班，去赌博了？他疯了吗？他不怕张双知道后跟他急吗？”

冯大伦悲痛地摇了摇头：“他这一走，以后就剩下张双和军子两个人。唉，军子还没有上高中，你说说怎么办。”

随后冯大伦也把宋梓洋这些天请假不去上班反而有可能去赌博的信息都告诉了牛鑫。

牛鑫得知这一切后很是意外。

他问冯大伦，宋梓洋在外面赌博是赢了还是输了。如果输了的话，又是输了多少。

他见过不少人，因为欠一身赌债，知道偿还不清后，自杀身亡的不在少数。

如果是输了一大笔钱的话，那他自杀身亡的这个可能性也是成立的。

冯大伦说他也不清楚，他从来不赌博，也不知道宋梓洋是在哪里赌博。

他告诉牛鑫，田宇有可能知道。他们两个之前一起出去赌过一两次。

田宇如实回答，他确实和宋梓洋一起出去赌过两次，但那是好几年之前。他们已经好几年没有一起出去赌博了。

之前他们出去赌博的地点是在胡川市郊区的一个厂房里。赌博的地点不止一个，有好几个，总是换地方。

每次换地方后，老板会私下里发微信通知。

牛鑫让田宇联系这个赌博老板，他们有些事情要问他。

田宇说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跟那个老板联系，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复自己。

还好，收到田宇的信息后，赌博老板第一时间回复了他，并且给了他最新的赌博地点。

牛鑫和赵亮立即驱车赶过去。

赶到现场，见到文质彬彬的赌场老板后，他们坦言，他们只想知道宋梓洋的所有信息。他现在已经溺亡在自己家门口，人命关天。

听说宋梓洋已经死了，温文尔雅的赌场老板当即把自己知道关于宋梓洋的信息全部告诉了他。

宋梓洋在最近一个月，已经来这个赌了好几次了。手气有好有坏，输的多，赢的少。

赵亮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的。

赌场老板想了想，说自己确切的日期记不大清楚，但是最近三周，他每周都会来一两次。

牛鑫看了看日期，也就是宋梓晨遇害后的一周后，宋梓洋开始赌博。

牛鑫问他，宋梓洋每次来的时候，是借钱还是自己身上带着钱了。

刚才张双告诉过他们，宋梓洋最近表现得很不错，加班加点地跑长途，挣的钱全数上交，还给她买了一条白金项链。

要是这样的话，宋梓洋哪里来的钱赌博呢？他请了好几次假没有出去跑长途，他上交的工资又是哪里来的呢？还给张双买白金项链，还赌博。所有这一切的钱是哪里来的？

赌场老板告诉他们，宋梓洋现在手气很阔绰，不像之前畏畏缩缩，只敢在旁边看着。他也不确定宋梓洋是自己身上带钱了还是跟别人借的钱。

不过，上周的时候，他听说宋梓洋跟这里一个放高利贷的人借了二十万。

牛鑫和赵亮相互对视了一眼。

如果宋梓洋跟别人借了二十万，这也许就能够解释为什么这一段时间，他不去上班反而还有不少钱了。

但是，为什么他变化这么大，突然要跟人借高利贷来赌博呢？

赌场老板告诉他们，宋梓洋是跟一个叫金钱豹、专门放高利贷的人借了二十万。不知道还了没有。

他同时坦言，金钱豹的真名叫什么他也不知道。这些年一直叫他金钱豹。

牛鑫和赵亮详细问了关于金钱豹的所有信息后，着重开始找金钱豹。

金钱豹只是一个化名，平时也是神出鬼没，偶尔会来赌场一下，没有人知道他的确切住址和姓名。

牛鑫和赵亮花大力气找了两天，犹如大海捞针，全然徒劳。

“金钱豹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那个赌场老板会不会是骗我们的？”赵亮泄气地说道。

“我觉得赌场老板没有必要骗我们。他要是不想让我们知道的话，可以不告诉我们宋梓洋借高利贷这件事情。更何况，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跟我们提金钱豹，还有其他人也提到他了。不要着急，只要是有这个人，那么迟早都会被找到。”牛鑫比赵亮大了三岁，工作经验到底多一些。

“怎么不着急。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复杂的案子。完全都没有头绪。都死了三个人了，我甚至都不能确定他们三个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死有没有关系。凶手是谁，连一个怀疑的方向都没有。”赵亮有被重重挫败的感觉。

“田宇外遇那件事情，核实完了吗？他怎么说？”

赵亮坐直了身子，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拿出记录本：“核实了。我们调查了田宇的通话记录和近半年所有的资金流动，发现他和胡川市中心停车场小卖部的一个女性老板，孙燕燕联系密切。他也承认了确实跟她交往过密。宋梓晨半年前多次乘坐他开的客运车去市里，发现了这个事情。他坦言，宋梓晨确实因为这个找过他，甚至试图威胁他，让他自愿退出开往胡川市中心的客运线。但是他根本就没当回事。他说他根本就不怕宋梓晨把这一切说出来，他随意。宋梓晨见他这么坦荡无所畏惧后，就没有再找他说过这件事情。他发誓他跟宋梓晨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

“嗯。”牛鑫十指交叉、握立在办公桌面，看着眼前的这一些照片和纸质文件，陷入了沉思当中。

隔了几分钟，他抬头问道：“宋梓晨的那份工作是不是还没有头绪？”

“完全没有头绪。实在不知道他找的那份工作是什么，在哪里。还有那个推销员也是，目前还没有找到他的下落。咱们现在已经进入死胡同了，怎么办？尾达村前前后后莫名其妙死了四个人了，可是咱们毫无头绪，外界的舆论压力又那么大。”

“其实，我更担忧的是，如果宋梓洋、宋梓晨、刘礼鸣都是他杀的话，那么凶手是不是同一个人？如果凶手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这个凶手还会不会继续杀人。”牛鑫眉头紧锁，一字一顿地说道。

听到牛鑫这么说，赵亮更觉得压力陡增，心底莫名其妙升起一股恐惧感：“继续杀人？咱们怎么办？胡川市很多年都没有出过这么复杂恶性的杀人事件，我更是没有处理过这种类型的案件，只在电视剧和电影里看过。尾达村已经死了三个中壮年劳动力了，再有人遇害的话，这个村子都要变成老弱妇孺村了。咱们请帅教授出来吧。”

“这个时候，也只有帅教授能够帮助我们了。”

他们驱车径直赶到苏本珍和罗广林家里。

帅教授的妻子温碧晨见到他们两个远远走过来，就已经知晓他们的来意。

这些年一直这样。

丈夫总是奔赴在各种犯罪现场，从识别小偷小摸到追踪连环凶手。

前些年的时候，知道丈夫的工作性质，她每天晚上都做噩梦，睡不着觉。

如果他不在家，睡觉的时候必须所有的灯都开着。

后来丈夫意识到自己的担心，回家后再也不会跟自己说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只会避重就轻，说每天都在大学里上课，安全得很。

再加上他们的两个女儿陆续出生后，她每天手忙脚乱，经常没有充足的睡眠。

帅教授工作又太忙，他就是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鞭长莫及，完全没有办法搭把手。所以她也就顾不上帅教授了，每天倒床就睡，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担心帅教授。

今年过完年，单位组织了一次体检。妇科检查照彩超的时候，医生检查出来她的子宫内有一个肌瘤，体积已经不小了，建议她立刻动手术。

动完手术后要静养一段时间，她便要求帅教授陪着她来姨妈家里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帅教授的体检结果也不是很完美，体内尿酸过高，偶尔还会疼。

尿酸高的人容易引起疼痛，疼起来特别难受。

所以他们两个约法三章，这次来到姨妈家里，就是一个目的：好好利用他们的年假，休养生息。

但是，说的容易，实施起来就很难了。

一天到晚总有电话或者短信找帅教授，他还要指导教科研，每周要回学校几次上课，真正停下来休息的时间很少。

牛鑫和赵亮上门的时候，帅教授没有在家，正在邻市参加一个研讨会，晚上才能赶回来。

帅教授的夫人热情周到地给他们两个泡茶，让他们两个不要着急。她刚才已经给他发短信了，告诉他家里有两个人在等着他，让他抓紧回来。

她这样谦卑周到，牛鑫和赵亮受宠若惊。

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帅教授，在刑侦界绰绰有名。

他手里就没有解决不了的案子。他的两本著作都是刑侦学学生现在正在用的教材，发表的论文多篇，身为同行的他们都难以望其项背。现在帅夫人居然催促着他赶紧回来，说他们两个在家里等着他。

他们赶紧第一时间告知帅夫人，不用着急，他们知道帅教授很忙，他们等一会儿没事的。

正好他们现在手里头有点事情要去查证清楚，等下午帅教授回来了他们再过来。

帅教授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就提前赶了回来。

他在邻市的时候就听说尾达村又出了命案。

回到家后，他第一时间联系到了赵亮和牛鑫两个人。

赵亮和牛鑫把手里的所有的信息和线索都呈现给帅教授。

此时是下午三点半，他们三个在罗广林老师的书房里分析案情。

罗广林老师的书房很大，大概有四五十平米。书房三面都是高达两三米的书架。书架上整整齐齐排列好了各种书籍，从古至今，从内到外。

书房正中央有一张长方形的红木大书桌。

这是罗老师五年前六十大寿的时候，儿子特意找人私人定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书桌上摆放着几张宣纸，两瓶墨水以及一排毛笔。

最上面那张宣纸已经写满了字。

字体苍劲有力，颇见功力。

书桌正中央是一本史记。整本书已经被翻得很蓬松，到处都是罗老师做的标注。

天空阴沉沉，屋内白亮刺眼的灯光更显得屋外灰蒙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尾达村又出了一条人命，村民们都躲在在家里面窃窃私语。

见到两个警察进到了罗广林和苏本珍家里，他们疑惑不已。

帅教授坐在书桌前的那把大皮椅上面，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们两个刚才给他的信息。

他穿着一件靛蓝色薄夹克，黑色的工装裤，卡其色的休闲皮鞋；刚从市中心一路开车驰骋过来，头发显得凌乱不堪，脑门正中心那一小撮头发甚至都有些打结了；鼻子上架着一副黑色无框眼镜，嘴唇紧抿；小巧聚光的眼睛正高效扫描手上所有的信息。

低头来回翻了一刻钟之后，他眉头越锁越紧，但是嘴里还是没有吐出一个字。

牛鑫和赵亮并排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两双眼睛一直盯在他的身上，随时等待着他的发问。

可是到书房拿到他们两个给的资料后，他一直低头看资料，似乎已经忘记了他们两个的存在。

他们两个人不太习惯这么长时间的沉默，已经不动声色地换了好几个姿势。

赵亮到底年轻，沉不住气。

他转过脸来看着牛鑫，似乎问着怎么办。

他没有唐突张嘴，毕竟眼前坐着的这位是他们专业里目前最顶尖的人物，是他们一辈子也难以到达的高度。

牛鑫以眼神告诉他，不要张嘴，等着就行。

又过了几分钟之后，帅教授突然看着他们两个，低声问道，他能不能拿笔出来在这上面写点东西，做个标注。

牛鑫点头，告诉他随意，这些资料都是复印件，单位里复印了好几份。这一份就是专门给他准备的。

问完这句话以后，帅教授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支黑色的签字笔，开始在他们两个给的资料上面写写画画，做标注。

牛鑫和赵亮面面相觑，等着帅教授的下一步指示。

帅教授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时不时仰头看下正上方的天花板，尔后再低头看自己的资料。

他从桌面上的那沓宣纸里抽出两张，低着头在上面写着什么东西。

桌面上还有一台比较大的台式电脑，挡在牛鑫、赵亮和帅教授之间。他们两个根本看不见帅教授写的什么东西。

两个人杯子里的茶已经喝光了。

天气阴凉，赵亮见帅教授短时间内似乎都不会开口说话的样子，跟牛鑫示意完后，他起身出去上个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