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四月份，天气迅速暖和起来。

所有人开始换下身上的厚棉服，穿上薄外套，不怕冷的人甚至穿上了夏季的T恤。

宋梓洋把身上那件破旧的黄色夹克收了起来，从衣柜里拿出那件雪碧工作服套在身上。

张双提醒他，现在是梅雨季节，一天到晚都是雨淋淋，早上和晚上还是寒气袭人，最好还是把那件黄色夹克套上。

宋梓洋不在乎地回答，自己反正一天到晚都开车，车里有空调，风吹不着雨打不着，一件T恤足够了。

离宋梓晨的遇害已经快一个月了。尾达村的人似乎把这件事都抛到了脑后。

每周一、三、五宋梓梅都会过来照顾吕二娘，其它的时间在自己家里照顾生意和两个孩子。

她多次想说服吕二娘跟她一起生活，可是吕二娘像一头犟驴一样，坚决不愿意离开尾达村。

吕二娘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屋内的菩萨上香，朝宋绍文的牌位祭拜，求他们显灵，帮助警察早日把毒死宋梓晨的凶手找出来。

然后跟之前几十年一样，忙忙叨叨劳累一整天。

宋梓洋上门好几次，她还是铁石心肠装看不见。无论宋梓洋怎么说，她都置之不理。

这样几次之后，宋梓洋也不怎么上门了。每天开车回来就是去胡春雁超市打打牌。张双起初不乐意，但是宋梓洋这几周跑车比较辛苦，发的工资也比较多，他全数上交给双双，还给她买了一条白银手链，哄得张双心花怒放，两口子暂时也不提去市里发展的事情了。

吕二娘完全不愿意让自己清闲下来。

她甚至要自己下田插秧，种植水稻。

往年的时候，宋梓晨懒得干这些，他不愿意下田播种插秧，大夏天还要顶着烈日收割。反正现在大米也不贵，他都是从春雁超市买米吃。

但是架不住吕二娘在家里日夜念叨，她甚至自己下田插秧播种。宋梓晨没有办法，有时候只得和吕二娘一起下田。但是他们就种一小亩的水稻，够自己当年吃一阵就行，剩下的水稻田，无论吕二娘怎么念叨，他都不为所动，全部让它荒着。

今年吕二娘很早的时候就告诉宋梓梅，她要自己种植水稻，再也不能让田地都荒着了。

宋梓梅虽然孝顺，念着自己的母亲毕竟帮自己带大了两个孩子，但是这一个月的来回奔跑，既要顾自己的小家，又要顾着吕二娘这个老家，吕二娘还油盐不进，全然拒绝宋梓洋提出来要照顾她的要求，她实在筋疲力尽。

她当下直言不讳地告诉吕二娘，她要种水稻，没问题，随便她什么时候种，也随便她种多少。但是她这一段时间都很忙，忙着两边跑，忙着照顾两个孩子还有家里的生意，她什么忙都帮不上。吕二娘不要指望她能下地帮忙。下一年，家里的米要是吃没了，她第一时间会买回来，但是今年要她挖起裤脚下地插秧是万万万不可能的。

吕二娘见她说的这么坚决，只能叹气。她本来想着让宋梓梅一家帮着自己下地插秧。

要是换宋梓梅结婚前，她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现在她大了，家里的事也多了，自己已经指使不动了。

今年不单单是吕二娘家里的地荒着。这边六户人家，就张先旺、张宝一家今年下地种植水稻，其他五户人家都不种。

孙小凤家里没了刘礼鸣，她自己还要养猪，养鸡鸭，完全忙不过来；李清宜和孙斌家里经济比较富裕，一直从外面买大米吃，这些年地一直荒着；戴崇是因为上礼拜趁着地里的桂花苗都卖出去了，戴书良也在校住宿不回家，他出门打了几天散工。谁知道，腿摔伤了，只得回来休养。现在行动都不方便，只能拄着拐杖走，人都瘦了好几斤；

宋梓洋这段时间忙着挣钱跑长途，以前周三、周六日都休息，这两个礼拜周三都没回来，一直在外面跑着，周六日才回家休息。休息的方式也是去胡春雁超市打牌。

这周六晚上，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张双盯着军子写完作业后，自己也早早上床玩手机了。

军子跑到爷爷奶奶屋一起看电视。

周末的晚上，张双允许他看电视，只要是十一点之前上床睡觉就行。

军子从小开始就不称呼张先旺和侯丽文为外公外婆，而是称呼为爷爷奶奶，这也是张双坚持的。

现在天气暖和了，可以半躺在床上玩手机，玩再长时间，也不会冻手了。

不像冬天那样，手如果伸到被子外面去，一会儿就冻得手指都不会灵活，根本玩不了手机。

玩到十点半的时候，宋梓洋还没有回来。外面的雨已经很大了。她发了一个微信过去，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等了很久，没有回复。

张双很想一个视频电话打过去。但是宋梓洋最近表现很不错，抢着加班，把所有的加班费和工资全部上交给自己，他身上分文不剩。还会给自己买礼物。

对待军子也越来越有耐心。

上周末回家还跟着军子一起完成了老师布置的校本作业。

上次的校本作业别说，还真只能他帮着完成。

老师们布置作业的要求是学生回家，对本地文化做一个简单的研究调查，无论哪个方面都可以，不管是音乐、方言、舞蹈、美术、戏剧甚至是麻将，可以以文字、视频、录音的方式交上去。

宋梓洋那天心情大好，把他们父子两关在房间关了好几个小时，帮着找资料，最后亲手录制了一段花鼓戏给军子交上去。

这是军子花的时间最长、完成得最认真的一次作业。

在上交之前，他还特意让田江河和戴书良帮着他参考一下，稍加修改。

最后他的校本作业受到了老师们的鼓励和好评，还给他颁发了一张奖状，奖励他态度扎实认真，对当地的文化深有研究。

这一张小小的奖状，把这段时间笼罩在军子心目中的阴霾一扫而光。

拿着奖状回家后的他终于又和之前一样蹦蹦跳跳，随时气人了。

看到丈夫和儿子的这些变化，张双很欣慰。对于宋梓洋这段时间回家就打牌的行为，她也不再和之前一样严厉训斥，而是睁一只闭一只眼。

但是她还是警告宋梓洋，在胡春雁超市里打牌小打可以，毕竟每天跑长途也很累。她的底线是不能赌博。一旦赌博被她发现，她绝对不会原谅，她要直接离婚。

宋梓洋满口答应。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宋梓洋还没有回复她的微信。

她实在支持不住了，伴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先睡了过去，想着明天早上的时候要告诉宋梓洋不能这么晚回来。都说杜鹃山上有不干净的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最好每天十二点前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还在睡梦当中的她被一声尖叫声惊醒。

她一屁股坐起来，穿着拖鞋跑到屋外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屋外池塘边上的梁娣玲惊恐地指着池塘中央浮着的一具死尸。

张双走近定睛一看，当场昏了过去。

漂浮在池塘中央的尸体正是宋梓洋！

牛鑫和赵亮赶到现场的时候，宋梓洋的尸体已经被捞了起来，平放在他们家门前的大坪上。

张双哭晕过去，此刻侯丽文一直搀扶着她。

梁娣玲回过神来之后，把军子和壮壮带到了房间内，不让他们看见宋梓洋的尸体。

随后，检验科的工作人员经过对尸体的初步调查，推断宋梓洋死于昨晚七点半到九点半之间，死因是因为大量水进入了他的呼吸道，导致气体交换困难而窒息。身体上没有发现明显外伤，不排除自杀选项。

昨晚上八点多开始下雨，一直持续到十点多才停。

池塘边上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脚印，甚至连宋梓洋的脚印也没有发现。

这一段时间是梅雨季节，加上昨晚上的大雨，即使有脚印，也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牛鑫和赵亮感到压力很大。

宋梓晨、刘礼鸣被毒杀的案件还没有解决，现在宋梓洋又死了。

他们抓紧时间对现场的每一个人进项详细的调查。

昨天晚上是周六。

晚上六点多，一吃完晚饭，宋梓洋就去胡春雁超市打牌了。

周六晚上的超市是最热闹的。昨天晚上超市里最多的时候有十一个人。

胡春雁、宋梓洋、田宇、黄铁柱四个人在一个桌打牌。

张宝、孙春莲、李巧、黄振宇则坐在一旁看着。

沈钊在超市里整理货品，沈洪刚在楼上自己房间呆着。

宋梓洋昨天晚上情绪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跟往常一样，赢了钱很高兴，输了钱的话也是痛痛快快给钱。

宋梓晨死之前，他很少来超市打牌；宋梓晨死后，一到他休息的日子就会过来。

昨天晚上他的手气很差，四个人打牌，输了他一个人，其他三个人都赢了。

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心情，打牌的时候还是不是哼着花鼓戏曲调。

打到快八点的时候，他看了一下时间，说先不打了，回家拿个东西，一会儿再过来。

他让张宝先替他打几把，输了算他的，赢了归张宝。

张宝高高兴兴地坐下了。

走之前他说他要先上个厕所，便朝超市后面那张门走过去，走到了后门小树林里尿尿。

他边尿还边哼着花鼓戏，心情看上去很不错。

一个人在后面哼了很长时间。

胡春雁对着外面喊，他是不是在外面拉屎，拉屎的话不能瞎拉，让他回自己家拉去。

宋梓洋没有回应，还是唱着自己花鼓戏。

田宇出去尿尿的时候，他还站在那边尿尿。田宇笑话他是不是尿不尽。

八点五分左右戴崇拄着拐杖进来给女儿买明天早上要吃的方便面。他也不知道女儿为什么突然谗这一口了。

据戴书良自己说，是在学校住宿的时候看看别人吃，感觉特别香，就想着回家要吃个够。

他问是不是宋梓洋在后面唱花鼓戏，唱得还挺好。

孙春莲告诉他，整个尾达村当然只有宋梓洋唱花鼓戏才唱得这么好。

戴崇买完方便面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坐了下来，看着张宝打牌。

他们也没有注意到宋梓洋是什么时候走了，他们四个人打牌打到十一点就收场了。

孙春莲说戴崇刚来没两分钟，她看见宋梓洋从胡春雁超市和张双家理发店之间的小路走回去了。

九点半左右的时候，李巧和孙春莲一起回的家。

她们两个人走后不久，戴崇拄着拐杖也自己回家了。

黄振宇看牌看到最后，等他们都收场了他才和黄铁柱一起离开。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们才知道宋梓洋淹死了。

所有人都感觉到不可思议。宋梓洋全身没有外伤，也没有跟人搏斗的痕迹，难道是自杀的吗？

可是昨天晚上，他情绪很稳定正常，一直唱着花鼓戏，根本不像是要自杀的样子。

根据他们所有人提供的信息汇总，昨晚上八点五分左右宋梓洋还是活着的。那时候的他正从胡春雁超市和黄振宇猪肉铺之间的小路走过，打算回到自己家里。

有可能是在回自己家的途中，他跳到池塘里自杀或者是被人推到池塘里淹死。

可是，宋梓洋怎么说也是一个正当壮年的中年男性，他不可能会那么轻易让人推下池塘，不做任何反抗，甚至连呼救都不喊一声。

这个池塘就在他家门口，那个时间点，几乎所有人都在家里，只要他大声呼叫，肯定有人能够听到。

如果是被人推下池塘的话，为什么他连呼救都没有呢？

牛鑫和赵亮实在想不明白。

吕二娘把家里所有的菩萨砸得稀巴烂后，跑出来哭着告诉牛鑫，宋梓洋不可能是自杀。即使自杀，他也不可能会跳水自杀。

因为他从小就怕水。

小时候他刚生下来，算命先生就说他五行缺水，所有特意取了一个带水的偏旁，‘洋’。从小到大，真正应了算命先生那句话，他最怕水。

他从来不敢靠近水池子，不会游泳。

在他8岁那年，宋梓晨把他摁到门口的池塘里喝了几口水。那次真正吓死他，连着几个晚上都做噩梦，好几天之后才恢复正常。

所以他要是自杀的话，绝对不会用这种方式。

张双在恢复正常后也向他证实，宋梓洋这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异常，工作比之前更卖力，每次跑完长途回来的心情也很好，根本不可能会自杀。

可是，如果不是自杀的话，那会是谁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够不留痕迹，不知不觉推他下水，他还不呼救呢？

昨晚上八点到九点半，他死亡期间，胡春雁、黄铁柱、黄振宇、田宇、孙春莲、李巧、戴崇都在超市里打牌，全程没有离开超市；沈钊一直在整理货品，沈洪刚在超市三楼，也没有下来。

这些人应该是没有作案时间的。

牛鑫推测，如果真的是有人把宋梓洋推下池塘，那么那个人应该也是熟悉本地地形，是宋梓洋信任、不会提防的人，否则他肯定会反抗，会呼叫。

这边的剩下六户人家里面的人基本都是老弱病残：张先旺、侯丽文、梁娣玲、张双、军子和壮壮；孙小凤、刘培元、刘立云；孙斌、王红；吕二娘、宋梓梅；戴书良；李清宜、胡晓榕。

赵亮怎么推算，都找不出来嫌疑犯。

昨晚上张先旺、侯丽文还有军子一直在他们卧室看电视，看到十一点才关电视睡觉；三个人全程都没有离开家门；

梁娣玲和壮壮在他们自己的房间看电视，看到十点半，也没有离开家门；

张双十一点左右睡着了，没有走出过家里；

吕二娘和宋梓梅两个人睡在一个房间，十点不到，母女两就都已经睡着了；

孙小凤他们母子三人一直在房间看电视、玩手机，也是十点多就上床睡觉，完全没有出家门；

李清宜、胡晓榕岁数大了，没有什么觉。两个人眼睛也看不太清楚，九点多就在床上躺着聊天，听手机收音机里的广播。

这些人要不就没有动机，或者没有体力，根本不可能能把宋梓洋推下池塘去。

这样的话，要不就是外面来的人把宋梓洋推到池塘里去了，就像之前对待宋梓晨那样；要不，宋梓洋就是自杀身亡。

如果是外面来的人，那么外面来的人是谁呢？

他们和宋梓洋又有什么仇？

如果是自杀的话，宋梓洋又是因为什么要自杀呢？他现在妻子温柔，儿子可爱，工作也还算稳定，实在没有找到需要自杀的理由。

宋梓洋的死和宋梓晨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是不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如果不是的话，难道是宋梓洋杀害宋梓晨以后畏罪自杀？

前所未有的压力压在了牛鑫和赵亮的身上。

他们决定先从宋梓洋身上入手，调查他所有一切的信息。

十点多的时候，张丹一家子赶了过来。

卷毛进到房间安慰军子。

从早上得知爸爸去世消息后，一直呆呆傻傻、不哭也不闹的军子见到卷毛大哥后，顿时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边哭边喊：“哥哥，我爸没了。是不是我的错？”

他哭得撕心裂肺，在场的人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