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荣：“这个，也没有错！”

杨荣搞不明白，赵王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些常识性的问题了。

朱高燧继续道：“在我大明朝，读书人是有特权的；他们可以减免赋税、免除徭役。而在当上了官之后，更是可以借着职权之便，大捞特捞、贪污腐败。”

“以我大明之人的习性，那些捞取的财富，最后大多都会购买成土地。”

“勉仁！有两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搞清楚？第一件，我大明就这么大，土地是有限的；照着这个土地兼并的趋势发展下去，最后肯定是富者田连阡陌，穷者贫无立锥。”

“另一件；那些读书人、当官的是减免赋税、免除徭役的。但是我大明帝国的运转，是需要税收来维持国家的财政的。”

“你说说看，那些税收，最后都是收到了谁的头上呢？”

“让我们想想看，那一帮一方面穷得贫无立锥，另一方面又要作为主力来承担我大明赋税和徭役的人；假如他们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他们会做什么呢？”

“当然了！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这些文官清流士大夫是没错的；有错的是昏君、暴君、无道之君是吧？”

“无道之君被推翻，天下改朝换代了；但是新的朝代、新的君主，依然还要用你们这些士大夫来治理国家，没有错吧？”

“‘惟将*军不可降曹，而众人皆可降曹’。勉仁，我说的可对吗？”

杨荣这时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整个文官阵营，都犯了一个大错误。

他们一直都以为，赵王朱高燧是个莽夫；后来被刺客砸伤了脑袋以后，更是患上了脑疾而变得荒唐昏庸。

但是现在从朱高燧向他“东杨”问出的这些诛心之论，这哪里是不学无术的莽夫啊？这分明是可以抓住他们儒家小辫子予以猛烈打击的劲敌啊！

大家，全都轻看了这个赵王，全都犯了轻敌的错误啊！

杨荣这时终于郑重地站了起来，向朱高燧拱手道：“王爷所言，诸多皆是真言实事；我儒家自汉朝董仲舒起，一直到今天我大明，已历经一千几百年的历史。”

“其间种种，自然不免泥沙俱下、鱼龙混杂；然一直到我大明，却仍然沿用儒生文臣治国。这至少证明，这一套制度至少还是不错的。”

“王爷看到了其中弊端，心中愤怒厌恶，我杨荣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王爷有没有想过；您把这一套全砸毁了，能够给我大明提供一套更好更合适的替代品吗？”

杨荣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其实已经是在大踏步的倒退了。

他的意思：你嫌这房子旧、破烂、不好；但是你马上把这房子砸了，你能现盖起一间更好的房子来吗？

朱高燧当即回道：“勉仁！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要把这一套全砸毁了？”

杨荣：“王爷对我等的态度，难道不是吗？”

朱高燧：“勉仁你搞清楚一点，我不喜欢你们这一套，不代表我就不喜欢儒家这一套。”

“你觉得你们这些人，真的能代表得了儒家吗？”

杨荣愕然：“王爷您这是何意？我等如何不能代表儒家了？”

朱高燧：“你既然说你们都是圣人门徒，那我问你，君子六艺是啥？”

杨荣：“这谁都知道啊！礼、乐、射、御、书、数啊！”

朱高燧：“君子六艺的意思，就是说这六门技艺，但凡是个自认为是君子的人，就都应该掌握的吧？”

杨荣：“对啊！呃……”

杨荣立马心道不好了，他已经清楚赵王下一句想问什么了。

果然，朱高燧问道：“不知道这君子六艺，勉仁你全掌握了吗？不知道这满朝的文臣和天下的读书人，又有几个能掌握全君子六艺的？”

杨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些泄气般地道：“天下读书人，能尽习六艺者鲜矣！”

朱高燧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所以啊！你们看看，连圣人亲自认证的，君子的必修课你们都没有学好，有什么资格自称是君子呢？”

“让我想想看你们都学了什么啊！是不是程朱那些人流传下来的学说，还有拿着那几本书在死读。”

“我想问问，你们敬的到底是圣人还是程朱？程朱真的能代表得了圣人和亚圣吗？程朱算不算篡改了圣人的微言大义？”

“要知道，孔子门徒三千，他们一群人可是能在春秋战国那个礼崩乐坏的时候安然行走于各国，少有死掉的。”

“《列子》还有记载，‘孔子之劲能拓国门之关，而不肯以力闻’。”

“但是被程朱之学教导出来的这些儒生们，大多可是肩不能担、手不能提、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人。”

“勉仁！你大概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杨荣大惊：“王爷您这是，要否定程朱，直接复古到春秋战国时期原始的圣人和亚圣学说？”

朱高燧笑道：“这些都不是不好商量；但关键要看你们这些人，是不是识相了。”

“勉仁啊！时代在变化，这制度什么的，不可能一成不变的。”

“春秋是世袭制，战国是大争之世，汉朝有了察举制，再后来又有了九品中正制；到隋唐才有了科举制。”

“文人和文官作为一个群体，我明白你们的作用和弊端，也知道你们的优点和缺点。”

“只要你们懂得与时俱进，我也是并不喜欢赶尽杀绝的。”

“我呢！是希望大家都可以配合一点；你们如果愿意自己体面，那我就让你们体面；你们如果不愿意自己体面呢，那我也只好强行帮你们体面。”

杨荣再次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问道：“王爷！您总得和我说一下，您心目中理想的大明是什么样子的吧？否则就算我等想与时俱进，也不知道要如何改进啊！”

他的这个问题，问的十分诚恳；但是却让朱高燧有些犯难了。

是啊！他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大明呢？融合了那个灵魂以后，他看到了太多令他向往的图景。

可是能说的东西太多了，他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