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皇后温柔一笑：“云美人竟有这样的师承，本宫也想一饱眼福艳冠天下的七旋舞。陛下您瞧？”

云明才如梦初醒般放开了手，唯余掌心温软浅凉的触感，教人忍不住磋磨。

而那雪白的手腕，竟是被握出了一团乌青淤痕，触目惊心得厉害。

“臣妾才疏学浅，若是陛下、皇后娘娘不弃，愿聊以献丑。”云蓁的声音极轻，茜色的蔻丹搭在雪色的釉面上，有如寒梅映雪。

元明以手掩口，轻咳几下：“不过是家宴，爱妃随意作一舞便是。”

随意，自然是不可能随意的。本只是一舞，纵要与许充衣争高下，对舞乐大师明大家的弟子又有何难？

但皇后金口玉言，要云蓁跳七旋舞——这种繁冗复杂异常的祭舞，就是挖着坑要看笑话了。

此舞遍数天下，只有北晋顾太后与明大家两人能得神韵。若是云蓁舞技精湛至此，便不会籍籍无名于天下。就如同贤妃极通丝竹，安国公府便宣扬得天下皆知。

这样一来，便是云蓁舞技高绝于许充衣，也要因东施效颦出丑。

妃嫔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里，贤妃心里大骂皇后狡黠，云蓁却只是淡然欠身，便去更衣准备了。

稍息，堂下一曲尽，云蓁踩在新曲渐起的鼓点上步入大殿，殿门敞开稍些，漏进风雪。

丝竹弦动，她洁白的小臂从华丽非常的雀金裘下探出，释开了脖颈上的系带，溢彩流光的绒羽褪下，露出其下猎猎似火的茜素红纱。

缠绕于双臂的银白披帛被她举至鬓边，她提着小巧的足，自自己褪下的鹤氅中走。

她没有施舍半点目光予人，兀自牵起裙摆，茜素红的纱袖下玉臂半露，伴着峥嵘的筝鸣声旋身。

一圈，一圈接一圈，动作越来越密，越旋越急，左右飞转有如急风回旋。

茜素红的薄纱于这风雪中交织飞扬，但又不沾半点素琼。

裙下的一双朱红绣履踩在烫蜡见光的地面上，急速旋转，步步生莲。

心应弦，手应鼓。

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

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此时无弦亦无鼓，一点玉磬与她腕上的清脆声响唱和，给这极尽妩媚娇艳、妖娆窈窕的舞蒙上一层天上悬月的贞静端方——高踞云端，远不可攀。

眉目清冷的美人，踏着清冷的雪里月色起舞，一身月华，炽烈得像人熊熊燃烧的欲望。

元明触上她曾执过的酒盏，忽有一枝芍药入怀——是本簪在她髻边的花。

一枝浓艳，犹带凝露，定是方被自枝头折下。

娇俏明媚，就如那红衣起舞的女子，是银粟碎琼里唯一的亮色。

莲步轻移，茜红裙摆旋到垂眸的元明近前，忽而停驻。

元明正欲伸手，云蓁向后下腰，急急后撤。

纵然如此，隔着一层轻薄的面纱，他还是看见她柔软的唇瓣，和那唇上的朱色犹浓。

银白披帛在她起身离去之时随风飘摇，几番回转，终是颓然飘坠，拂过他眸。

——一重。

乌发如锻，垂发飘拂。

明珠满璧、烛影摇红，那三千青丝漾着颢颢的流光，昏而温柔，令那面纱之后的面容迎光则微明，背光则黯幽，藏在一派沉深的梦影里。

而在那些层叠缠绕的薄纱之上，云蓁修长的楚颈和的肌肤光灿景润，有着最明净的光彩。

她掀开系于锁骨的长纱，平转、回裾、点翻、转袖，使之在空中飘摇而落，像那逐风的流云，终是化雨而归。

轻纱掩映中，她用她的身躯杀人，像玻璃杯里滟滟的琥珀酒，将人溺毙其中。

——二重。

年轻的藩王阖了阖眼，那少年的君主却再未移开视线。

铃声至此骤停，云蓁停悬于折腰翘袖的动作，触着肌肤的四层纱雾被半提起。

美人舞如莲花旋，似要乘风而去。

忽而，乐曲由柔转刚，擘騞作响，直如秋竹坼裂，春冰迸碎。

铃声随她腕上的动作逐渐迅疾，骤风急雨一般。

她背过身，双手交叠着自腕边滑向双肩，捻住缀在两肩的薄纱，趁着揉弦之音，将手中薄纱向两边远远抛去。

这薄纱如同湿热的情网，将元明紧裹住。

——三重、四重。

肩臂舞裙雪色的软缎袒露无余，两段红绡缠着云蓁，温驯地轻吻她的锁骨。

室内红烛已弱，多了几分朦胧不清的神秘，诱得那些藏在面具之下的缱绻显露出真容。

她反手勾动背上的丝绦，转身飘然间，缠在腹背处的茜素红纱款款坠地，上身唯留雪白。

——五重。

第六重红纱缠绕在云蓁的腰间，她却不再差遣指尖。

曼丽的薄纱因她细碎而紧密的颤动逾褪逾下，直至呈现出舞裙如雪皎白的全貌。

脖颈、肩背上的水珠亦然沿着锁骨的线条下淌。

她被流淌的汗浸湿了眼睛。

——六重。

乐声停，云蓁半坐直起身子，含情眸半带笑意，与元明对视。

她边望，足尖边轻轻滑过的红纱，仿佛隔着一层薄把玩他。

那最后一重纱是纯白，是她的面纱，但她却不打算亲手揭下。

元明从那王座步下，用狐白裘遮盖住她的半身，头颅俯瞰美人，指尖居高临下挑起她的下颔，就要解开她面纱的半边挂耳。

半明半暗，半遮半掩，时间停止了，空气凝固了，渴望的永远是最后一层纱撩去的那一瞬间。

——七重。

手指微蜷，元明窥见了自己的倒影，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