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宴后的第一日，为表宽厚，本是前朝歇庭议一次，后宫也停一天请安。但楚王携军功归京，元明为表重视，破例庭议如常。

而于云蓁而言，虽恰巧被免了侍寝后给皇后的首次请安，仍不能落人话柄，便是再疲累也要往翊坤宫走这一遭。

若是往日里也罢了，她不过是后宫里一个平平无常的妃嫔。云家的生意遍及九州，家主在外的行踪诡谲，这帝都里的大人物鞭长莫及。

眼下，云饮溪回了帝都，自有揣度圣心的御史大夫为了寻出禹都侯府的错漏紧盯他。

她不能成为那个错漏。

“奴婢给瑾婕妤请安，恭贺瑾婕妤晋封之喜。”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重霭是个极周到的，晋封之事虽只是晓谕六宫还未册封，但她上来便改了称呼。

见她远迎，云蓁忙让青岚将其扶起，又褪了副金镶玉的手钏予她：“怎敢劳动重霭姑姑？不知皇后娘娘可起了？”

重霭忙屈膝道：“瑾婕妤折煞奴婢，奴婢不敢当。”

云蓁含笑执了她手：“本宫入宫前便听七姑母说，重霭姑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可心人，哪里有姑姑受不起的？”

禹都侯府的七姑奶奶嫁的是博陵崔氏二房的庶长公子崔五爷，只是双方在族中都不打眼，两族往来也疏淡，便不被外人当正经姻亲看。若不是这样，云蓁一入宫就会被算到皇后阵营，更别说投奔进和皇后水火不容的贤妃麾下。

但云蓁这样提一提，便也是一重软语温言的示好。

重霭见云蓁说到如此份上，也不推辞，更多了几分恭敬：“那奴婢便愧受了。瑾婕妤稍候，娘娘誊抄完今日的经卷便知。”

云家虽有世袭的侯爵，但和多数开国功臣或者皇亲国戚不同，和多数门阀世家一样，早在前朝便是豪族。只是云氏祖训子弟不得科举、不入行伍，再如何富贵泼天也不是士族之列，难免矮上一重。

不过，生意之道少不得打点官场势力，门阀的代代簪缨也要金山银行为底，云家和世家的嫁娶虽少以嫡支嫡系进行，但百年下来，血脉牵连、利益羁绊，也有一层默契。

所以，在清流、勋贵、皇亲、门阀这几方朝中势力中，禹都侯府及其背后的全商盟虽是八面玲珑、来者不拒。但硬要论一论，和常以商门微贱轻视的勋贵相较，云氏还是与世家大族稍近一分。

从此论起，云蓁该更亲近出身博陵崔氏的皇后。

何况，大魏开国以来，世家自矜，别说将族中之女为妃为妾，就是皇后也是送的旁支庶女。崔皇后虽是庶女，却是出自博陵崔氏的嫡支三房，嫡亲伯父便是家主。她甫一嫁入潜邸便奠定了还是秦王的元明的储君之位，深得元明礼重和阖宫爱戴，可谓地位稳如泰山。

不过，云蓁看来，事事周到、时时审慎的皇后大抵也不会多需要自己。

就如，皇后为十年如一日地为太后吃斋祈福，最厌脂粉杂香，更不必说荤腥之物。但她殿中点满了时新的花卉，自有一种清新雅致的大方，不落窠臼。而重霭奉于云蓁的茶点亦有蟹粉酥这类的荤事。

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说起容易，做起来又谈何容易。

皇后很快便至，并未让云蓁久等。

待到云蓁三跪九叩行完妃嫔第一次侍寝后对皇后的参拜大礼，皇后立即就让重霭将她搀了起来。

皇后很是亲厚地给云蓁赐了座，和颜悦色道：“年节里，外面又是天寒地冻的，瑾婕妤本不用走这一遭的。”

云蓁微微低首，恭敬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是妃嫔们的表率，更是天下女子的表率。给皇后娘娘请安，不是祖宗规矩，是臣妾们对娘娘的一片敬爱，妾从前身子不大好，一直不得向娘娘请安见礼。如今终于有幸，实在是片刻都不敢耽误。”

皇后闻言更多了抹笑意：“瑾婕妤这样七窍玲珑心，怪不得陛下一见便欢喜，我这一见也欢喜得紧。”

细细瞧了云蓁一番，皇后口吻忽而黯然：“可惜我那从兄福薄，一早便未入禹都侯的眼，没给我母家讨一位好宗妇回来，二十有七还是孤身一人。婕妤想必也知道，我伯母母亲、姑母姊妹这几年都为此奔走，本宫就差给他说位公主了，实在是头疼。”

心口重重一跳，云蓁一时拿不定主意，皇后为什么要故意挑出这件旧事。

她进宫之前、议婚之初，博陵崔氏确实透露出给宗子崔清和提亲的意向。可不说云家嫡支只她与兄长二人，一旦与世家结亲便不能再独善其身，就说天子忌惮如同高悬之剑，两家强强联合只会自取灭亡，兄长当时只觉崔家约莫是疯了，婉言谢绝，为她定了一位深得天子信任的纯臣。虽然，这位纯臣也没能阻止元明选她入宫便是了。

崔云两家私下谈及婚事，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固然能让元明芥蒂，但也有损崔清和的圣眷。

为了一个刚刚承宠的小小婕妤，令母族被猜忌、最得力的兄长仕途受损，对崔皇后来说是自找麻烦。

云蓁一时心乱如麻，芜杂的猜想找不到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