愵雨。
凌晨一点,窗外下雨。无眠呵,无眠呵,不在无眠的胭脂里匍匐,就在无眠的粟罂中憔悴。
床是乌篷船,我躺在船上听雨,听听那冷雨,就如我清明时节绫罗飘起,魂断行人,酒家杏花氲。我卧于船上打字,无风,思绪却瘧得猖獗。
许多时候,许多的最后一面我们并不知道是最后一面了。像磨剪子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不再来了,像是在不知不觉中,曾经的邂逅好似虚幻,一场梦一般。
像梦寐以求的玩具、糖果,等自己有了私人的钱,却不再喜爱而搁置了。就连最怕的驮伢佬,也一去而不复返了。
像每次告别一样,别时淡淡然,只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再别人间,去了奈何桥和彼岸。我们才骤然沉湎,骤然迤逦。
人间本就有太多不可思议,谁能肯定今晚不是生命的最后一晚呢。
雨叩我的窗子,敲醒康桥的梦旅人,我的鞋在柔波里浮浮沉,浮浮沉。有许多最后一面我们并不知道是最后一面。
天色橙红,雨酬酢在人间,在酣睡人的耳际徘徊,灌进无眠人的眼里。
我不闻人生和命运是何物质,不知无意识间常被后知后觉铣削,即使身置暖阁,我灵魂依然筹措,流浪,无尽头地彷徨。
我横渡多愁善感之惘,悽悽然怨高陽之相㝢兮,㑋顓頊而宅幽的恐。辗转反侧,文笔嗫嚅,又能说出什么呢,不过独自沉默地咽下参差荇菜,肠断在亘古的涩味里罢了。
杂货铺打烊了。
四衢八街,我于人间贩卖日落。
人间,有独自吹风的刺骨凉,有微寒飘零的口哨声。每每心事凝结,惆怅化为妖美的毒蝎,挑逗着碌碌平生昏黄的泪光。
失意的人给了我银子,买下黄粱梦。
转眼三旬。
尽头杂货铺的暮色卖光了,排队等的人还很多,我熄了灯,不再支撑半清半浊的残阳。
人散了,有的人还在踟躇不回。
走吧,关门了。
踟躇的背影离去。夜,喑哑如她。
沉然。
那个乐园,斜梯老了。
哑默的黄昏,夹杂着风的鼾声的弦,切割一半斜阳来煲汤。
汤里有孟婆的倒影,有彼岸的罂粟,有酒色石头,使然我将旧梦忘却,一忘皆忘。
可是,我那罹患漂泊宿命的灵魂,回到故地,合着老去的街,孰能忟忟然而不断肠。
搁置沉沉别绪,戳破酝酿已久的苦胆,淌出五味杂陈的酒水,胭脂岁月浸润得劉伶欲昏欲醉。
哑默。
这个城,有一条街,名叫建设大街。我曾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搁浅,在这里领取风馈予我肌肤的皱纹,或是仓仓而皇皇,匆匆忙,抑或是怅怅而惘惘,感感伤。
我来到我曾走了十年的街头,或许是儿时的躯壳已与这条街契合,以使我此刻的存在,显得愈发突兀。我张望着,有些店铺已然换了新的门牌,踏着多年未踏上的路,故乡带着凄愫的气郁结在脚尖,我的脚步瘫滞了。或许,这该是归宿吧。
孤隅。
那拐角的砖房,总孤独地立在那,里面开小卖铺的老妪,在十年前腿脚已不灵便,不知,现在是否还健在。待我走近那颓旧的矮房,看到了垃圾簇拥着的屋门,蓦地懂了,这里好久都没有人过问了。
憔弦。
迟暮,我又彷徨,彷徨到了我居了十年的故地,我已经和那堵墙一般高了。
寂寥的深院无声地为自己拉着二胡,曾经的那个二号楼,二单元依然如旧。不同的是,墙皮和门牌黯淡了,像是,蒙了一层炊烟,就如儿时放学回家时那屡炊烟一样,袅袅绕着。定睛看去,炊烟已不复存在,而是愈发厚重的尘埃。
往上看,看向二楼,我的旧家又成为了谁人的新居,熟悉而陌生的窗前,多出了一排白色的防护栏。忽而忆起儿时,我在楼下玩耍,手里还舞动着玩具,只是天色已向晚,母亲在窗前用年轻的声音呼唤我的画面。风轻轻拂过,手机里驾校的消息提示音响起,我方才回过神来,我手里没有玩具与足球,楼上的窗前,也没有母亲年轻的面孔,只有那年复一年蔓延的藤黄,衬得天空格外明澈。
颠簸。
辛酸沁入血脉,十年逝去了,不过了然无数个或香甜,或辗转的夜,做了一个又一个或安和,或颠簸的梦。饥饥饱饱,醒醒醉醉……
离悰时还是童稚,归来时已是青年。我还是我吗,那个埋头苦读的率性书生,热血洋溢的叛逆少年,抑或是情窦初开的懵懂小生。
寂忆。
我愈发爱上了这颓旧与简陋,在这个新鲜事物层出不穷的时代,我仍钟情于那份沉旧。只因它的味道过于浓郁,以使我的魂魄于回忆里踉跄,囿于沉旧里夹杂着的无忧无虑,踏实,真切与美好。
木心先生的从前常然慢而漫,像日色,像车马,像长途伊人希冀的信笺,我的从前总是让人沉湎,像笔墨,像踟躇,像天真而带着些许成熟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