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国强是个脆弱的老人,这不过是一层梦的外壳,他想起来了,自己的儿子不是个好人。大儿子成天带着农民工骚扰村子里的人,二女儿对村里人态度也不好。
但他爱着自己的儿女,这一点母庸质疑,可他总是想,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
比如为何儿女这么仇恨村里人。
他想不起来,是因为邓国强是一个大骗子,他承受不了打击,于是他的潜意识开始欺骗自己。
他用一层名为“遗忘”外壳护住了他脆弱的精神。这层外壳就像是一堵城墙一样,只要自己对家人的爱还在,这堵墙就不会倒下。
所以他忘记了很多,忘记了家乡,忘记了恨,忘记了最初的自己。
这一层外壳就成了他,一个爱着“子女”的好父亲,一个爱着“妻子”的好丈夫。
邓国强告诉自己,没事,妻子和孩子们还在,忘了那些东西又如何,所以他成功欺骗自己忘了之前的一切。
这虚伪的城墙,用最真实的爱构筑而成。
生死无常,而时间易逝,不知道过几年,还是十几年,妻子得了癌症,他更加勤奋的工作,他记不起来之前发生过什么,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告诫他一样,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失去了自己珍爱的人了。
可又能怎么样呢?人力终究是有限的,邓国强不明白,他从未向医院少交一分钱,为什么妻子就是治不好呢?
他伏在妻子病床前睡了过去,梦中他路过一座破败的庙宇,进去后看见了破败的佛像,他没有跪下来,也没有祈祷着什么,本来就想寄托希望于神明,此刻却觉得许愿只会招来更坏的结果。
他看向那破败的佛像,却觉得佛和自己一样可悲,佛失去了庙宇和香火,自己也失去了爱人。
忽的陡然惊醒,他看着她的头发像死去的树干一样光秃秃的,他摸着她的手像冰块一样寒冷。
而她正在笑吟吟的看着他,亦如那年柳树之下缘定终身的相遇,一颦一笑似惊鸿的初见。
他看向她,却只看到笑容下的憔悴和病痛折磨的痕迹,不见半点似从前。
他说:“你还记得我跟你写的诗吗?”
她笑着回答:“早就忘了,你再说给我听。”
他说:“我说啊
我心常寂如悲秋,愿寻笔来写春惆。
好似戏子站花楼,为见佳人笑轻柔。
爱恨情仇自古有,汝轻舞来吾独奏。
你莫笑我好风流,死生一别使人愁。”
她笑着说:“好烂的打油诗,好俗的藏头诗。”
他哭着说:“是啊,好烂的藏头诗。”
妻子并没有注意到后一句,只注意到了前一句“我好爱你。”
邓国强想着,是时候履行诺言了。
可妻子病逝前,告诉他要好好照顾孩子,这些年来上交给她的工资卡,她早就收好了一分没花。
她絮絮叨叨着那些家长里短,说:“你好乱花钱,好喝酒,我不在了你少跟你那些兄弟乱喝酒,喝醉了回家可没人帮你煮粥了。”
他听着,只是低着头握着她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是个男人,他怕自己一说话就让妻子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他怕自己抬头让妻子看见自己流泪。
直到一切安静下来,他和儿女相拥,哭的泣不成声。
邓国强不明白为什么世界要这么对他,他脑子不好,已经忘记了之前的事,现在老天又夺走了他的妻子。
他是个父亲,但他不再是个丈夫了,他变得更加坚强,至少看起来如此。
是不是逞强不得而知,但邓国强不再那么拼了,他更注重孩子们的教育,他虽然是个大学生,但两个孩子学习能力却不行,没考上大学,邓国强不在乎,只要孩子们能成人,能成个好人就行。
可有句难听的老话是这么说的:
雷打真孝子,财发狠人心;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直到最后的爱崩塌,一场车祸直接击溃了邓国强最后的底线。
他疯了他傻了,明明自己也在车上啊!明明自己也在车上啊!
子女的死成了压垮他肩头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邓国强是个大骗子,他太会骗人了,他的花言巧语“骗”出来爱人,他的谆谆教导“骗”出来孝子孝女。
就像他当年骗过了自己一次,此刻绝望的他又想骗过自己第二次,于是潜意识的他开始编织一个梦,一个最美好最幸福的梦,一个再也不会崩溃的梦。
可是啊。
当初用“遗忘”构筑的城墙,是用最真实的爱砌成的。
可是他已经没有编织梦的材料了啊。
于是在坚持了一年多后,梦碎了,谁也不知道那个虚假的梦是怎么坚持一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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