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台镇夜话
夜幕如一张浸透墨汁的渔网,将凤台镇死死罩住。白日里死寂的街巷,此刻愈发阴森,唯有远处传来零星的犬吠,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撞出回音。
那脏兮兮的乞丐背着朱立心,如夜枭般在屋顶穿梭。瓦片在他脚下悄无声息地起伏,辗转腾挪间,落在一间茅草屋前。茅屋的两扇木门半掩着,昏黄的火光从门缝里渗出,像一只眯着的独眼,断断续续的清唱声随之飘出:“小马和……小马和,莫要怕,莫要怕……有娘亲在,娘亲把那小鬼都打跑,娘亲将那小妖都撵走……”这歌声带着股说不出的苍凉,像是从干涸的古井里捞上来的叹息。
“吱呀——”乞丐的动作轻得像猫,推开那半扇虚掩的门,压低声音唤道:“马大娘!”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后探出一张脸。穿着粗布长裙的妇人面色惊讶,即便衣着朴素,也难掩丰腴身段。她面色微黄,五官却精致得像画里走出来的,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在火光下泛着微光。
“真的是你?呵……”妇人猛地抬手捂住嘴,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乱地用衣袖擦拭眼泪,“小文,马大娘……”话没说完,她已经扑过来,靠在乞丐肩头,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
朱立心揉了揉眼睛,满是疑惑:“大娘,你们认识吗?”可没人理他,仿佛他的声音被这压抑的气氛一口吞了。
乞丐轻轻拍着马大娘的背,声音难得温柔:“大娘,别哭了。我都知道,这些年苦了你了。马大叔的仇,我一定报。只是眼下时机未到,我在镇上半个多月没露面,也是怕连累你们。”
“不怪你,都是当家的命苦……”马大娘抬起头,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心疼,“瞧我,一见到你就乱了方寸,让你见笑了。”她的眼泪滚烫,落在乞丐肩头,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烫进他的骨头里。
“怎么立心也和你在一起?”马大娘问完,又像是想起什么,补了一句,“对,你本来就是来保护他的,都是苦命人啊!”
乞丐把朱立心轻轻放下,笑道:“这段时间一直跟着他。没第一时间来见大娘,您可别生气。”
“说的什么话!快进来!这么晚了,肯定没吃饭吧?大娘做了烧饼,还有菜粥,将就着吃点。”马大娘侧身让他们进屋,顺手关上了门,仿佛要把外面的危险都关在门外。
乞丐大大咧咧地往大堂的四方桌旁一坐,一条腿直接翘在板凳上,活脱脱一个二流子。朱立心却规规矩矩地坐在旁边,眼睛死死盯着乞丐,心里全是问号,可又不知道从哪问起。
没一会儿,马大娘端着竹编箩筐出来了,“来,先吃烧饼,我再去热热菜粥。”
乞丐拿起一张烧饼,放在鼻尖闻了闻:“大娘,马和还好吗?”
朱立心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跳下板凳,朝着东边的卧室跑去。
“唉……”马大娘叹了口气,满脸愁容,“自从他爹遇害,就一直高烧不退,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屋内烟火味渐渐浓了起来,却驱不散这满心的阴霾。
“大娘别怕,就是受惊了。这几天晚上,我趁他起夜偷偷给他渡了些真气,过两天就好。”乞丐说着,大口咬下一口烧饼,“还是这烧饼香啊!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东西了!”
马大娘一听,立马要跪下道谢:“大娘在这谢谢你了!”乞丐叼着烧饼,慌忙把她扶起来:“大娘,你这是干嘛!咱们是一家人,当年要不是你,我哪能长这么大!”
这时,朱立心从卧室走出来,正好撞见这一幕,满脸惊讶。
乞丐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马大娘擦了擦眼角的泪:“来来来,快坐好,我给你盛菜粥。马和还睡着呢?”
“嗯。”朱立心乖乖坐下,眼睛还是一刻不停地盯着乞丐。
“怎么?心里有一堆问题?”乞丐嚼着烧饼,含糊不清地问。
朱立心点点头,没说话。
“来,菜粥,趁热喝。”马大娘把两碗菜粥放在他们面前,自己挨着乞丐坐下,嘴上数落着:“你看看,打小跟着儒道大家学习,怎么吃饭还没个正形!”可脸上却全是宠溺。
乞丐嘿嘿一笑:“大娘,你不知道,这些年我过得那叫一个憋屈。在外面,行得端坐得正,见谁都得行礼,在我爹跟前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也就只有在我娘那,才能放松些。好不容易出来,当然得自在自在。”他舀起一勺菜粥,“呼呼”吹了吹,“该说不说,大娘这菜粥也是一绝!入口微苦,后面慢慢回甘,妙啊!”
马大娘伸手把他垂在脸旁的长发撩到耳后:“就你嘴甜,野菜都被你夸成龙肉了。”说着,转头看向朱立心,“立心,你怎么不吃啊?”
“他哪是不吃,是心思压根不在这。我说得对吧?”乞丐甩了甩头发,“其实也没啥好瞒的,当年我和你一样,是马大娘带大的。到了你这么大,就出去闯荡了,最近才回来。”
朱立心嘟着嘴,满脸不满:“既然早就认识,干嘛不一开始就相认?还天天在打谷场骗我吃的!”
“一来你烤的田鸡确实香,二来镇上突然来了这么多不速之客。没摸清他们底细之前,我哪敢露面?对了,你练的那套刀法,别练了,太丑!太丑!”乞丐又吸溜了一口菜粥,心里暗自琢磨,“也不知道常大将军是有意还是无意,光传了刀式,却没传运气法门,莫非他早就看穿了我的身份?”
“我就知道!就是馋我的烤田鸡!抓只田鸡可不容易!再说那刀法,我觉得挺好!除了不太连贯,你看大将军练起来呼呼带风,威力肯定大!我再练半年,肯定也行!”朱立心翻了个白眼。
“不是刀法不好,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得等,等我觉得你能练了,再练。”乞丐把碗舔得干干净净,又拿起一张烧饼。
“对了,大娘,你们不能再在这待着了。等马和好了,你带着他去应天府,那边有照应。”
马大娘脸色一变:“怎么了?那些人不是都走了吗?去应天府路那么远,我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路上出了事可怎么办?你……是要把立心带走?”说着,她看向朱立心,眼神里满是不舍。
“这小镇在龙脉逆鳞之处,龙气虽旺,可出的豪杰都带着反意。现在大部分龙气都在立心身上。但七天后,那个刘老头会来斩断龙脉。到时候天地巨变,留在这里,命数堪忧。至于立心,我要带他去奇云山庄,那里有一场大造化等着他。他也到了该出去闯荡的年纪了。”乞丐说得郑重,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人心上。
朱立心“哇”地一声哭出来,扑进马大娘怀里:“我不走!谁也别想把我和大娘分开!”
这一哭,马大娘也红了眼眶,紧紧抱住他。
乞丐看着这一幕,眼睛也有些发酸,伸手摸了摸朱立心的头:“立心,你身上龙气太盛,留在这只会连累大娘和马和。而且又不是见不到了,等去了京都,咱们还能再见面,到时候谁也拆不散咱们!”他的手轻轻颤抖着,仿佛想起了自己当年离开时的场景。
“男子汉,别哭了。小文说得对,不管去哪,都要听小文哥哥的话,知道吗?”马大娘强忍着泪水,声音却还是在发抖。
朱立心只是一个劲地哭,什么也不说。
“好了,大娘,我吃饱了。你们早点休息,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门。镇上还有些麻烦,我得去解决解决。”乞丐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你可要小心……”马大娘的话还没说完,“吱呀”一声,乞丐已经消失在夜色里,仿佛从来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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