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无恙手托金刀,呆呆出神,望着郭惠允追上了队伍,渐行渐远。他心头一震,犹豫是否要去询问杜静芳,忽见前面一骑如一道红云般奔来,越到前面越快,却是莹萍回来了。
莹萍见到庄无恙,远远下了马,牵马走到跟前,兴高采烈说:“公子,樊队长随后就来,咱们逮到了一个人。”
庄无恙问:“逮到了什么人?”莹萍说:“我骑了烈焰马赶到破庙那边,看到樊队长在和一人吵嘴。那人要过来,樊队长叫他等一会儿。两人正在争闹,那人一见到我骑的马,就大骂我是偷马贼一伙,举刀向我砍来。我和樊队长跟他打上了。那人武功很好,可是没兵刃,不知哪里偷来了一把劈柴刀,当然使不顺手啦。打了二十多个回合,樊队长才用狼牙棒将他柴刀砸飞,那人手下真是了得,又空手斗我们两个,后来我拾了地下石子,不住掷他,他躲避石子,一不留神,腿上被樊队长打了一棒,这才给我们逮住。”庄无恙笑了笑问:“那人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莹萍说:“咱们问他,他不肯说。不过樊队长说他是乐天居士家的人,使的是铁琵琶手。”
不久樊硕壮也赶到了,下马向庄无恙行礼,随手将马鞍上的人提了下来,那人约莫二十五六岁,身形肥胖,肤色颇黑,手脚被缚,昂然而立,神态甚是倨傲。
庄无恙问:“阁下是洛阳乐天居士家的?请教尊姓大名?”那人仰头不答。庄无恙说:“莹萍,你替这位少爷解缚。”莹萍拔出刀来,割断了缚住他手脚的绳子,挺刀站在他背后,防他有何异动。庄无恙说:“得罪了阁下,请勿见怪,请到帐篷里坐吧。”
四人到帐中,庄无恙和那人席地而坐,同志们陆续进来,都站在庄无恙身后。
那人看见王怡丹进来,勃然大怒,跳起身来,戟指而骂:“你这婆娘偷我的宝马!你不归还,决不和你甘休!”王怡丹笑着说:“你是白浩辰白少爷吧?咱们换一匹马骑,我还补了你个金元宝,你赚了钱、发了财,干嘛还生气?”
庄无恙问起情由,王怡丹将抢夺烈焰马之事笑着说了,众人听得都笑了起来。原来侠客党虽然不禁偷盗,但王怡丹心想委员长总是出身世家,世家子弟多数瞧不起这种不告而取的勾当,是以一直没说此马的来历。庄无恙说:“既是如此,这匹马还给白少爷吧。金元宝也不用还了,算是租用尊骑的一点敬意。白少爷腿上的伤不碍事吧?莹萍,给白少爷敷上药。”白浩辰见庄无恙如此处理,怒气渐平,正想交待几句场面话。忽然王怡丹说:“委员长,那不成!你知道他是谁?他还在万澜物流做事。”
庄无恙问:“当真?”王怡丹取出厉士玉那封信,交给庄无恙说:“请看。”庄无恙接过信,只看了开头一个称呼,就将信一折,交给白浩辰说:“这是白少爷的信,在下不便观看。”白浩辰心想:“横竖你手下已经看过,我乐得大方。”便说:“我是万澜物流武师,那不错。不知哪一点冒犯各位了,倒要请教。白某光明磊落,没有见不得人的事。阁下请看吧。”说着将信摊开,放在庄无恙面前。
庄无恙一瞥间,已知信中意思,说道:“厉总的威名,在下是如雷贯耳,只是无由识荆,实为恨事。白少爷不知和乐天居士怎样称呼?”白浩辰说:“那是先祖父。请教阁下尊姓大名,不知是否识得先祖父?”庄无恙微微一笑说:“我只是慕名而已。我叫庄无恙。”白浩辰一听,立即站起,惊问:“你……是庄副省长的公子?”
白浩辰乐衷功名,对官场上的关系打听的十分清楚,所以一听庄无恙报名,首先想到的不是侠客党党魁,而是副省长公子。
向南说:“这位是我们委员长。跟你说了半天话,你有眼不识泰山。”白浩辰慢慢坐下,不住打量这位青年党魁。
庄无恙说:“江湖上不知是谁造谣,说你表姑白文娟之死与我党有关,其实这事我们全不知情。在下本已派了一位同志要到洛阳来说明这个过节,只因忽有要事,一时难以分身。白少爷今日到此,那是再好没有。不知何以有此谣言,白少爷能否见告?”白浩辰问:“你……你真是庄副省长的公子?”庄无恙点头说:“白少爷既知在下身世,自也不必相瞒。”
白浩辰说:“自公子离家,庄无琼公子出重赏找寻,数年来一无音讯,后来有人访知公子在无锡,又有人说公子到了哈萨克。我表姑白文娟就是受尊府之聘,前赴哈萨克寻访公子,哪知她突然不明不白失踪。此事已隔五年,直到最近,有人在哈密山谷中发现表姑的铁琵琶和琵琶钉,才知她已不幸遭害。虽然她已死无对证,当时也无人亲睹遭难情形,但公子请想,如不是侠客党下的手,又是何人?”
他话未说完,樊硕壮喝道:“你表姑贪财卖命,甘为鹰犬,死了也没什么可惜。我们组织要是杀了她,难道不敢认账?老实跟你说,这妇人,我们没杀。不过你找不到人报仇,就算是老子杀的好了。老子生平杀的人难道还少了?多一个他奶奶的白文娟,又有什么相干?”白浩辰斜眼看他,心中将信将疑。
菩真冷笑说:“侠客党说话向来一是一,二是二,几时骗过人来?你不信他话,就是瞧我不起。嘿嘿,你瞧我不起,胆子不小哇!”
纷乱中杜静芳突然说:“白文娟是我所杀。我不是侠客党员,这事可跟侠客党全无干系。”众人都是一愣。杜静芳站起身来,将当年白文娟怎样黑夜寻仇、怎样以三攻一、怎样狠施毒手、怎样命丧荒山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众人听了,都暗暗称奇。樊硕壮却早已叫了起来,骂白文娟不守江湖规矩,杀得好。白浩辰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杜静芳说:“白少爷要给表姑报仇,现下动手也无不可。这事与侠客党无关,他们要是帮了我一拳一脚,就是瞧我不起。”转头向王怡丹说:“雷夫人,白少爷的兵刃还了给他吧。”
王怡丹取出铁琵琶,交给杜静芳。杜静芳接了过来说:“乐天居士当年手创铁琵琶门,名闻江湖,也算得是位豪杰。唉……”言下不胜感慨,一面说一面双手暗运内劲。铁琵琶肚腹中空,被他一按,登时变成一块扁平的铁板。她又说:“白文娟既受庄府重托,寻访庄委员长,便需忠于所事,怎地使了人家钱财,却来寻我老婆子的晦气?咱们武林中人,就算不能舍身报国,和军统拼个死活,也当行侠仗义,为民除害。”兰陵派的山岸功非同小可,她口中说话,双手已将铁板卷成个铁筒,捏了几下,变成根铁棍,继续说:“再不济,也当洁身自好,隐居山林,做个安分良民。老妪生平最痛恨的就是军统鹰犬、护院走狗,仗着有一点武艺,助纣为虐,欺压良民。这种人要是给我遇上了,哼哼,决计放他们不过。”说到这里声色俱厉,手中的铁棍也被圈成了一个铁环。
这番话把白浩辰只听得怦然心动。他少年成名,家学渊源,自恃武功精深,一向自高自大。哪知这番出来给万澜物流办事,竟然连栽筋斗。在王怡丹、樊硕壮、莹萍等人手下受挫,还觉得是对方使用诡计,此刻眼见杜静芳是个文弱老妇的样子,却在言谈之间,将他仗以成名的独门兵器弯弯捏捏,如弄湿泥,如搓软面,不由又惊又怕。再想表姑的武功比自己只稍胜一筹,她与这老妇为敌,自是非死不可。
阮横波看杜静芳弄得有趣,童心顿起,接过铁环,双手一拉,又变成铁棍,自己拿了一端,另一端伸到徐先锋面前。徐先锋伸手握住,笑问:“比比力气?”阮横波点点头,两人用力一拉,各不相下,铁棍却越拉越长。众人哈哈大笑。庄无恙怕二人分出输赢伤了和气,笑着说:“两位力气一样大,这铁琵琶给我吧。”众人听他仍管这东西叫铁琵琶,都笑了起来。
庄无恙接过铁棍,笑着说:“道长、郎老先生、向南,你们三位一边。万户哥、向北,我们三个一边,咱们来练个功夫。”郎天扬等都哈哈一笑,走拢过来,三个一边,站在铁棍两端,各伸单掌相叠,抵住铁棍。庄无恙笑着说:“他们两个把铁棍拉长了,咱们把它缩短。一、二、三!”六人一齐用力,这六人内劲加在一起,实是当世难得一见,铁棍渐粗渐短,旁观众人彩声雷动。
白浩辰骇然变色,心想:“罢了,罢了,这真叫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姓白的今日若是留得命在,明天回乡耕田去了。”
庄无恙笑着说:“好了。”郎天扬等五人一笑停手。庄无恙说:“弄坏了白少爷的兵刃,很是抱歉,请勿见怪。”白浩辰吓得满头大汗,哪里还答得出话来?庄无恙说:“在下奉劝白少爷一句,不知肯接纳否?”白浩辰说:“公子请说。”
庄无恙说:“自古冤家宜解不宜结,令表姑命丧荒山,是她自取其祸,怨不得杜老师。白少爷便看在下薄面,和杜老师揭过这层过节,大家交个朋友如何?”白浩辰心中早存怯意,哪敢还和杜静芳动手?但被对方如此一吓,就此低头,未免显得太过没种,一时沉吟不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庄无恙说:“白文娟此事,其实由我身上而起。在下这里写封信给家兄,就说白文娟已寻到我,不过我不肯回家。白文娟在途中遭受意外逝世,请家兄赏格抚恤,付给白文娟家属。”白浩辰踌躇未答。
庄无恙双眉一扬说:“白少爷倘若定要报仇,就由在下接接铁琵琶手。”随手一掷,那根铁棍直插入沙土之中,霎时间没得影踪全无。
他露了这手内功,白浩辰心中一寒,哪里还敢多言?说道:“一切全凭公子吩咐。”庄无恙说:“这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好汉。”当下写了一封信。
白浩辰接了,说道:“兄弟今日栽在这里,哪里还有面目在武林中混饭吃?安顿了表姑的家属后,回家种田打猎,决不再到江湖上来丢人现眼了。”
庄无恙说:“白少爷肯听杜老师的金玉良言,真是再好不过。在下索性交交你这位朋友。莹萍,你把万澜物流的各位请进来。”莹萍应声出去,将钱坤等一干人都带了进来。白浩辰和各人一见,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庄无恙说:“冲着白少爷的面子,这几位朋友你都带去吧。不过以后再要见到他们不干好事,可休怪我们手下无情。”白浩辰给庄无恙软硬兼施,恩威并济,又显功夫,又套交情,不由脸如死灰,哑口无言。见庄无恙再也不提“还马”二字,又哪敢出口索讨?庄无恙说:“我们先走一步,各位请在此休息一日,明日再动身吧。”群豪上马动身,武师和警员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走出一程路,杜静芳对庄无恙说:“庄公子,万澜武师留在后面,小徒不久就会和他们遇着。他们吃了亏没处报仇,说不定会找上小徒,我想迟走一步,照应一下,随后赶来。”庄无恙说:“杜老师请便,最好和令贤徒同来,我们好多得一臂之力。”杜静芳笑着说:“我这个学生就会闯祸淘气,哪里帮得了什么忙?”拱了拱手,掉转马头,向来路而去。庄无恙不及向杜静芳问她学生和郭惠允交情的事,心下颇感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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