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川奉命侦查雷安瑞的踪迹,沿路暗访,未得线索,不一日到得乌拉秋别。乌拉秋别民丰物阜,是塔吉克一个大区。他住下店,踱到南街积翠楼上自斟自饮,想起王怡丹声音笑貌,思潮起伏,这番相思明明无望,万万不该,然而总是剑斩不断,笛吹不散,见满壁都是某某到此一游的字句,诗兴忽起,命服务员取来笔砚,在壁上题诗一首:
我一生寂寥,偏爱逃之夭夭。今夜月光高照,即相思迢迢。所有的爱都有枷锁,而你是手铐。被你锁住的我,根本也不想逃。众生皆潦草,独你是离骚。
下面写了“古今中外第一丧心病狂有情无义有才无德人题”。
酒入愁肠,更增郁闷,吟咏了一会儿,正要会账下楼,忽然楼梯声响,上来了两人,苏亦川眼尖,见当先一人曾经见过,忙把头转开,才一回头,猛然想起,那是在法尔霍庄交过手的警员。幸喜那人和同伴谈得起劲,没见到他。
两人拣了靠窗一个座头坐下,正在他桌旁。苏亦川伏在桌上,假装醉酒。听那两人谈了一些无关紧要之事,只听一人说:“张大哥,你们这番拿到点子,真是奇功一件,议员不知会赏什么给你。”那姓张的说:“赏什么我也不想了,只求太太平平将点子送到开封,也就罢了。我们八个警卫一齐出京,只剩下我一人回去。酒泉一战,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现在想起来,还是汗毛凛凛。”另一人说:“现在有蔡旅长主持,决失不了手。”那姓张的说:“话是不错,不过这么一来,功劳都是卫戍区的了,咱们警卫还有什么面子?老田,这点子干嘛不送兰京,送到开封去做什么?”那姓田的低声说:“我姐姐是在中央办公厅工作,你是知道的。她悄悄跟我说,议员要到开封去。将点子送到开封,看来议员要亲自审问。”那姓张的“哦”了一声,喝了一口酒说:“你们六个人巴巴从兰京赶来,就是为了下这道军令?”那姓田的说:“还做你们帮手啊。侠客党势力广、来头大,咱们不可不特别小心。”
苏亦川听到这里,暗叫惭愧,真是侥幸,若不是碰巧听见,他们把雷主任改道送到开封,大伙却扑兰京去救,岂非误了大事?
又听那姓田的警卫说:“张大哥,这点子到底犯了什么事,议员要亲自提审?”那姓张的说:“这个我们怎么知道?上头交待下来,要是抓不到他,大伙儿回去全是革职查办处分,脑袋保得牢保不牢,还得走着瞧呢。嘿,你道警卫这碗饭好吃的吗?”那姓田的笑着说:“现在张大哥立了大功,我来敬你三杯。”两人欢呼饮酒,后来谈呀谈的就谈到女人身上了。什么北方女人小脚伶仃、江南女人皮色白腻。酒醉饭饱后,姓张的下楼结账,见苏亦川伏在桌上,笑骂道:“读书人有个屁用,三杯落肚,就成了条醉虫,爬不起来啦。”
苏亦川等他们下楼,忙放了饭钱在桌上,跟出酒楼,远远在人丛中盯着,见两人进了乌拉秋别市政府,半天不见出来,料想就在政府大院中宿歇。回到房,闭目养神,天一黑,便换上一套黑色短打,腰插金笛,悄悄跳出窗去,径奔政府大院。他绕到后院,越墙而进,只见四下黑沉沉地,东厢厅窗中却透着光亮,蹑足走近,厅中有人说话,伸指沾了点唾沫,轻轻在窗纸上湿了个洞,往里一张,不由大吃一惊。原来厅里坐满了人,蔡锦昂居中而坐,两旁站满了警卫,一个人反背站着,厉声大骂,听声音正是雷安瑞。
苏亦川知道厅里都是好手,不敢再看,伏身静听,只听雷安瑞骂道:“你们这批给吴三省做走狗的奴才,雷某落在你们手中,自有人给我报仇。瞧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有什么下场。”一人阴森森说:“好,你骂的痛快!今日却要你尝尝我手掌滋味。”
苏亦川一听,心想:“雷主任要受辱了。他是怡姐最敬爱之人,岂能受宵小之侮?”忙在破孔中一望,只见一个身材瘦长、穿一身青布长袍的中年男子,正是辰州言家拳掌门言伯乾。他举掌走向雷安瑞,脸色狰狞,不住冷笑。雷安瑞双手被缚,动弹不得,急怒交作,牙齿咬得格格直响。言伯乾正待手掌下落,苏亦川用金笛刺破窗纸,一吐气,金笛中一支短箭疾飞而去,正插入那人左眼中。
言伯乾眼眶中箭,剧痛倒地。厅中一阵大乱,苏亦川一箭又射中一名警卫的右颊,抬腿踢开厅门,直蹿进去,喝道:“鹰爪子别动,救人来啦!”挺笛点中站在雷安瑞身旁警卫的穴道,从绑腿上拔出匕首,割断雷安瑞手脚上绳索。
蔡锦昂只道敌人大举来犯,也不理会雷安瑞、苏亦川二人,站起身来,拔剑在厅门一站,内阻逃犯,外挡救兵。
雷安瑞手一脱绑,精神大振,但见一名警卫和身扑上,身子一侧,左手反背一掌,正中那人右胁,喀喇一声,打断了二根肋骨。余人为他威势所慑,一时都不敢走拢。苏亦川说:“雷主任,咱们冲!”雷安瑞欢喜问:“同志们都来了吗?”苏亦川低声说:“只我一人。”雷安瑞一点头,他右臂和腿上重伤未愈,右臂靠在苏亦川身上,并肩向厅门走去。四五名警卫一涌而上,苏亦川挥金笛挡住。
两人走到厅口,蔡锦昂踏上一步,喝道:“给我留下!”长剑向雷安瑞小腹上刺来。雷安瑞脚下不便,退避不及,以攻为守,左手食中两指疾如流星,直取敌人双眼。蔡锦昂回剑一挡,赞了声:“好!”两人身手奇快,转瞬拆了七八招。雷安瑞只有一只左手,下盘又趋避不灵,再拆数招,被蔡锦昂在肩头上一推,立脚不稳,坐倒在地。
苏亦川边打边想:“我对怡姐胡作非为,对不起雷主任,在世上苟延残喘,没的污了组织清名。今日舍了这条命把雷主任救出来,让鹰爪子把我杀了,也好让怡姐知道,我苏亦川并非无义小人。我以一死相报,死也不枉。”拿定了这主意,见雷安瑞被推倒在地,翻身一笛,狠命向蔡锦昂打去。
雷安瑞缓得一缓,挣扎着爬起,回身大喝一声,警卫们一呆,不由退了数步,苏亦川叫道:“雷主任,快走!”金笛飞舞,全然不招不架,尽向对方要害攻去。他和蔡锦昂武功相差甚远,可是一夫拼命,万夫莫当,他使得云水剑法全是进手招数,招招同归于尽,式式两败俱伤,蔡锦昂剑法虽高,一时之间,却也给他的决死狠打逼得退出数步。雷安瑞见露出空隙,闪身出了厅门。警卫们大声惊呼。
苏亦川挡在厅门,身上已中两剑,仍是毫不防守,一味凌厉进攻。蔡锦昂喝道:“你不要命吗?这打法是谁教你的?”见他武功是兰陵嫡传,知有瓜葛,未下杀手。苏亦川凄然笑道:“你杀了我最好。”数招之后,右臂又中了一剑,他笛交左手,一步不退。
警卫纷纷涌出,苏亦川狂舞金笛,疾风穿管,呜呜声响。一警卫挥刀砍来,苏亦川视若不见,金笛在他乳下狠点,那人登时晕倒,自己左肩却也被刀砍中。他浑身血污,挥笛恶战,剑光笛影中啪的一声,一警卫的颚骨又敲打碎。警卫们围拢来,刀剑鞭棍,一时齐上。混战中苏亦川腿上被打中一棍,跌倒在地,金笛舞得几下,晕了过去。
厅门口一声大喝:“住手!”众人回过头来,见雷安瑞慢慢走进,对别人一眼不看,直走到苏亦川身边,见他全身是血,不禁垂下泪来,俯身一探鼻息,尚有呼吸,稍稍放心,伸左臂抱起,喝道:“快给他止血救伤。”警卫们为他威势所慑,果然有人去取金创药来。
雷安瑞见众人替苏亦川裹好了伤,抬入内堂,这才双手往后一并说:“绑吧!”一警卫看了蔡锦昂眼色,慢慢走近。雷安瑞说:“怕什么?我要伤你早已动手。”那警卫见他双手当真不动,这才将他绑起,送到狱中监禁。两警卫在狱中看守。
次日清晨,蔡锦昂去看苏亦川,见他昏昏沉沉的睡着,问了狱警,知道医生开的药已给他吃过。下午又去探视,苏亦川略见清醒,蔡锦昂问:“你师父姓高还是姓杜?”苏亦川说:“我恩师是兰陵派掌门。”蔡锦昂说:“这就是了,我是你师叔蔡锦昂。”苏亦川微微点头。蔡锦昂又问:“你是侠客党员吗?”苏亦川又点了点头。蔡锦昂叹气说:“好好一个年轻人,堕落到这步田地。雷安瑞是你什么人?干嘛这般舍命救他!”
苏亦川闭目不答,隔了半晌说:“我终于救了他出去,死也暝目。”蔡锦昂说:“哼,你想在我手里救人出去?”苏亦川惊问:“他没逃走?”蔡锦昂说:“他逃得了吗?别妄想吧!”继续盘问,苏亦川闭上眼睛给他个不理不睬,不一会儿竟呼呼打起鼾来。蔡锦昂微微一笑说:“好倔强的小伙子。”转身出去。
到了厢房,将张梁栋、言伯乾、成剑锋,以及新从兰京来的六名紫金警卫田祖富等人请来,秘密商议了一番,各人回房安息养神。晚饭过后,又将雷安瑞由狱中提出,在厢厅中假装审问。
蔡锦昂昨天是真审,不意被苏亦川闯进来大闹一场,这晚他四周布下伏兵,安排强弓硬弩,只待捉拿侠客党救兵,哪知空等了一夜,连耗子也没见到一只。
第二天一早,报道黄河水猛涨,渡口水势汹涌。蔡锦昂下令即刻动身,辞别乌拉秋别市长,将雷安瑞和苏亦川放入两辆大车,正要出门,忽然吴国栋、白浩辰、钱坤等一伙人奔进来。蔡锦昂见他们狼狈异常,忙问原由。吴国栋气愤愤的将经过情形说了。蔡锦昂说:“钮六爷武功很硬啊,怎么会死在一个少女手里,真是奇闻了。”一举手说:“咱们兰京见吧。”吴国栋敢怒而不敢言,强自把一口气咽了下去。
蔡锦昂听吴国栋说起侠客党员武功精强,又有逊尼勇士相助,自己虽然艺高人胆大,毕竟好汉敌不过人多,于是去和驻守乌拉秋别军分区师长商量,要他调四百精兵,帮同押解要犯。师长一听事关重大,哪敢推托,立即调齐军队,派团长平旺先、营长鹿达科两人领兵押送,到了杜尚别,再由省方另派人马接替。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乌拉秋别,一路上偷鸡摸狗,顺手牵羊,人民叫苦连天。
走了两日,这天只见大路边两个汉子袒胸坐在树下,树上系着两匹骏马。两名士兵互相使个眼色,走上前去,喝问:“喂,这两匹马好像是官马呀,哪里偷来的?”那面目英秀的汉子笑着说:“我们是安分良民,怎敢偷马?”一兵说:“军爷走得累了,借我们骑骑。”另一名士兵笑着说:“又骑不坏的,怕什么?”那汉子说:“行,军爷赏脸要骑,小的今日出门遇贵人。”那兵说:“嘿,瞧你不出,倒懂得好歹。”两名汉子站起身来,走到马旁,解下缰绳,说道:“军爷小心,别摔着了。”士兵说:“他妈的胡扯,军爷骑马会摔跤,还成什么话?”大模大样的走近,正要去接缰绳,忽然一个屁股上吃了一脚,另一个被人一记耳光,拉起来直抛出去,摔在大路上。大队中兵卒登时鼓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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