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我真没用！”

日子如水般从指间滑过。转眼，小女孩就出落得亭亭玉立了，个头一米六四，超过女人一个头，齐男人的下巴。

而老娭毑却一天天地老去，终于，在一个阳光和煦的夏天的午后，老娭毑躺在睡椅上静静地走了，带着笑意，带着幸福，带着安详。老娭毑终究没有等到给小女孩的孩子讲嫦娥奔月的故事就走了。

老娭毑也奔月去了。小女孩哭成了一个泪人儿，老娭毑是她的护身符。考试没有考好，老娭毑为她打气；在班上受委屈了，老娭毑听她倾诉；冬天睡觉冷，老娭毑帮她暖脚……现在，老娭毑突然走了，她身体仿佛一下子没有了重心，有种从天上往下坠落的感觉。好长一段时间，她吃饭饭不香，睡觉觉不甜，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男人和女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们又何尝不伤心难过呢？俗话说得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娭毑在世，家里有什么大事小事可以帮忙拿个主意；有老娭毑帮忙照看着家里，他们出门做事就放心；老娭毑在家，他们劳累了一天回来，就有一口热饭吃，一口热水喝……现在，老娭毑走了，小女孩马上要读高中了，家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冷冷清清。可是，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生活还得继续，日子还得向前，男人和女人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准备迎接明天，他们必须给小女孩作一个榜样，只有他们真正地走出伤痛，他们的女儿也才会真正地走出伤痛。

……

林憨子醒了，被饿醒了。原本准备叫醒云芝，可一看到她熟睡的样子，他不忍心。他准备叫孙涛，孙涛正倚靠着墙，低头打盹，他也不忍心。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试着用右手去够床左边桌上的水杯，可怎么也够不着，还差一尺来远。他换左手，可左手怎么也抬不起来，僵硬僵硬的。他想往左边侧一下身，可左边身子动弹不得。他的右手不断地捶打自己的左臂，我真没用，我真没用，呜呜，呜呜……

爸，你怎么啦？我一个鲤鱼翻身，从陪护床上弹了起来。

云芝，我饿了。林憨子泪眼汪汪地望着我。

饿了，我弄东西给你吃就是，哭啥呀？

我本不想吵醒你们，可我够不着水，我恨自己没用。

爸，你现在不能动气，动气伤身，否则，病就好得慢，知道啵？慢慢来，凡事有个过程。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是不，老公？我把求助的目光转向老公，希望他也劝劝爸。

是的，爸，云芝说得很对。我们还想生一个女儿，希望您好了后帮我们带哩！云芝，对吧？孙涛抓住一切机会给云芝灌输生二胎的理念。

这家伙，爸的一句无意中的话，莫非让他真的动了心思？我想想头就大，家里公公婆婆身体不好，一年四季请了一个保姆照顾；童童马上读初中，正处于叛逆期，需要好好陪伴与管教；自己是某县城电视台副台长，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他自己是某国企副总，在副总中排第一，有望去掉一个副字升总经理；这里，爸还躺在医院里。也不知他哪门子神经搭错了，想一出是一出。这样想着，我的眼前愁云密布，头嗡嗡作响。

老公，我去帮爸买八宝粥，你在病房哈！我拎着高跟鞋，出病房门才穿上，然后蹶子样消失在电梯处。

遵命，老婆大人！老公回答得很干脆。

疼痛如锥子钻地般袭击我的右脚脚踝处，然后电波一样传递我的全身，我的心一阵阵痉挛。从小卖部买了拖鞋和八宝粥后，我来到急诊室，让医生帮我看看。

你的高跟鞋真漂亮！急诊室坐诊的是一位女医生，看到我手上拎的枚红色羊猄皮高跟鞋，眼睛发亮。

谢谢，可它害了我，我崴脚了，请你看看，我忍住疼痛，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这鞋一定很贵吧？

一般般，打完折才一千来块。

物有所值，好的就是好的，女人嘛，就是要对自己好点。

你说的很对。

我也很喜欢穿高跟鞋，你看——说着，她指了指她的鞋，我低头一看，她脚上正着一双大红色尖头细跟皮鞋。她的旗袍被白大褂遮住了，若隐若现。我想，她必定是一个美人胚子。

哎哟——女医生趁我注意力分散，突然用力扭了一下我的右脚脚踝，我的眼泪溢出了眼眶。

疼吧？

我点点头。

疼就对了，你看，淤血了，肿了，现在扭动一下试试。

好一点点。

我开一瓶黄道益活络油给你，一天涂几次，边涂边轻轻地按摩，应该没问题。万一不见效果，你打我电话，我再给你想办法，说着，她递给我一张便签，上面工整地写着她的姓名和电话。

回到病房，我正欲给爸喂八宝粥，老公接过我手上的八宝粥和勺子，说，还是我来吧！你这个样子，好生休息一下。

你发现啦？

嗯。

早知道这样，应该听你的，穿平跟鞋。我像做错事的孩子，低下了头。

老公喂得极有耐心。他右手握勺子，左手端着八宝粥瓶子，左手食指夹着纸巾随时备用。舀一勺，在瓶子边缘刮一下汁水，然后送至爸口中。待爸慢慢吞咽下去，再舀下一勺，再在瓶子边缘刮一下汁水，再送至爸口中。如此循环，不厌其烦。每喂五勺左右，就用纸巾给爸擦一下嘴巴。爸吃得很过瘾，仿佛是在吃世界上的山珍海味。这个情景跟三十年前我吃香蕉的那一幕何曾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