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快黑了,我抱着大木盆一步三摇的往偏院里走,突然一块石头打过来,头瞬间被打破了,我感觉一阵眩晕,扔下盆去摸头,血已经流了下来,疼痛瞬间席卷而来,我忍不住抱住头蹲了下来。
【荷叶弹弓打的真准】。
有人在一旁咯咯的笑了起来,我的一个眼睛已经被鲜血遮住。
隐隐约约看到一群人过来。
来不是别人正是这韦府的二小姐韦云熙和三小姐韦云柔,韦家一子四女除了云宝为陈氏所生,大小姐云英和二小姐云熙,还有大少爷韦耀为大夫人所生,就还有孙姓姨娘所生三小姐韦云柔。
此时二人都是一身雪白的锦裘手中握着汤婆子,正带着丫鬟在花园里玩,韦云熙身边的丫鬟手里拿着弹弓微微仰着头。
【你来这里做什么,别把你在外面惹得恶疾带进府里来,真是晦气】。
一旁的韦云柔道【四姑娘,好歹你也算官家小姐,可不是那小门小户不懂规矩不识大体没教养的女子,听说在外面还被人退过婚,还是检点一些为好】。
她眼中一抹得意的颜色竟毫不掩饰的射向我。
韦云柔虽然地位不及嫡出得韦云熙,处处受她压制,却比云宝强得多,好不容易来了个出气筒,还不好好用用。
【呸,她也配做我的妹妹?瞧那副傻呆样!】韦云熙轻哼一声,一脸不屑。
韦云柔虽是掩嘴却还是咯咯的笑起来。
面前的女子皮相皆是上品,却嘴中却阴损。
石子砸的太疼了,我一阵眩晕,脑子里闪过一段段记忆。
是韦云熙打骂我【贱妾的女儿自然也是奴仆】。
是我在韦云熙学规矩的时候给她端茶倒水,默默捧着汗巾,夏天卖力的为她打着扇子。她一不如意就把我踹翻在地。
是小小的我满手是血的跪在祠堂,被父亲抽鞭子。
为了什么呢?
哦,是因为韦云柔骗我父亲找我,让我冲撞了外客,丢了韦府的颜面。
是我怯懦的看着光彩夺目的韦云熙,还有过目不忘出口成章的韦云柔。
珠玉在前,我的不善表达和骨子里怯懦畏惧,更被对比的丑陋无比。
我在府中没有依靠,生母身体一直孱弱,父亲不喜,我是那么卑微渺小,从来没有半点做主子的样子,到比韦云熙身旁的荷叶更像丫鬟。
我猛地清醒,这是韦云宝曾经的人生。
自从回到韦府,原主的记忆就总会浮现,我才能知道吴婆子放印子钱等等信息。
一股愤懑之气只憋得我胸口发闷,嗓子发疼,我不顾一切的一路狂奔回到自己小院子,扶着门框深吸了几口气。
这韦府里人当真刻薄至此。
我的田园种田文变成宅斗文,那就别怪我发疯了。
父亲不仁,嫡母不慈,兄弟姐妹轮番欺负,他们想把我困死在韦府的阴暗角落。
我偏不死!
过不了几日就是除夕了,我拿着一把大扫帚扫着院子里的雪。
又和陈氏一起剪了几个福字贴在屋中算是准备过年了。
我心疼陈氏,又担心厨娘克扣银子,便偷偷溜出去买些肉为她补些营养。
眼看就是除夕,大名府张灯结彩的甚是热闹,我左瞅瞅右看看,逛到桥头,眼看天色要黑了,便也准备回府。
突然迎面刮来一阵风,我微微一迷糊眼便看到一副画飘到跟前落在地上,我走上前弯下腰捡起来,是一副泼墨山水。
我抬眼望去,在这样热闹的石桥旁,一群卖蔬菜水果的小贩中间,摆着一章桌子,摆着几幅画或是梅兰竹菊,或是仕女画,摊前却没几个人,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正在那里拾取吹落的画。
那书生抬起头正与我相对,这个书生确实俊秀白皙的脸,点漆的眸子,一双唇瓣似抿了胭脂。
【姑娘,是否要买在下的画】书生眼中漏出几分期待。
我瞧着上面的山水与我以前住的穷山洼无异,无甚看头,何况我的钱怎能用在这上面。
我毫不犹豫的摇摇头,把画递给他。
【姑娘,我已经饿了一天了,求姑娘可怜,可怜在下】。好看的凤眼眨巴眨巴。脸皮微红。
他长得真好看。
而且他撒娇,他在撒娇。
我硬下心肠,不去看他的眼睛,毫不犹豫的往前走。
就好像我在火车站无视那些期待坑我的出租车司机一般。
那书生也不追赶,可怜巴巴的坐在桥旁的石阶上,耷拉着脑袋,像个被遗弃的小狗。
我默默的退了回来,咬着牙拿出两文。
【可否为我写封家书】。
那书生点点头,立马喜笑颜开,漂亮的脸又恢复了生机盎然,变成了快乐小狗。
我默默的心道,长得好,古往今来都是太重要了。
我让书生为我给爷爷写了一封家书,大致说了一下韦府的情况,所处的境遇,我要照顾母亲,暂时回不去。
突然远处天空凌空而起的炮仗五颜六色在空中炸开,绽放成一朵朵好看的花朵,我从未见过。不由得哇了一声。
【这礼花叫花开富贵。】那书生倒是不觉得稀奇,还在细心地帮我封好信件。【应该是府尹为除夕准备的】。
我正看的起劲,却听见身旁一阵喧哗,一只手竟然揽住了我的腰。
我赶忙向后一倒,重重的跌坐青石板上,浑身上下摔的生疼。
只见那胳膊的主人,摇摇晃晃的上前,那人身着绛紫色全新大袄,上面印着铜钱花,后面还跟着几个家仆。
那人显然是吃了酒,看我摔得狼狈,笑眯眯的道【小娘子,也来看烟火】。
着古代的治安真是差劲极了,按国际惯例应该会有英雄救美。
那人抬眼便看到我身后的书生,呆愣了一下,一脸惊艳,越过我上前就要拉扯书生。
我?突然感觉被羞辱。
长得太好,也不全是好事。
书生也不废话,反应极快,一脚踢在那人的小腹上。踢的他满地打滚。
【瞎了你的狗眼,看看我是…】他还待要说什么。
我一个鲤鱼打滚跳起来,拉住那书生的手,一溜小跑。
国际惯例英雄救美,原来英雄说的是我呀!
追赶的脚步声即乱且急。我拽那书七拐八拐不知躲进了谁家后院,那边匆忙转出几个人,四处拿着木棍望望,叫嚣了几声,又往别处寻去了。
我喘着气【他们好多人嘛?要是打起来,咱们不占便宜的】。
书生点点头。
刚趴在门边看外面。只觉的眼前有个人影,抬头便看到一双白底皂靴停在了眼前,沿着那抹浅灰文锦的长衫向上看去,是一双明亮的眼。
那人应该已经过了不惑之年,青须冉冉,带着成熟男人特有一点沧桑厚重,唇边一抹淡淡的微笑,立如兰芝玉树,笑似朗月温润。
我俩随着那个男子进了屋,屋中并无繁复装饰,却处处可见风雅别致。
三人布案而坐,侍从很快上了几样精致的菜肴。我赶忙起身道谢,那男子听到两人的遭遇便道。
【举手之劳,何必言谢?今日既然有缘遇到,相请不如偶遇,二位来这里便是我苏某的客人。】他语带笑意,却并不叫人觉得局促,适然如话闲常。
我看着着几上摆着的冒着油光的小炒肉,就错不开眼,只差没流出口水来。
尝了一口忍不住称赞,竖起了大拇哥,只觉得肥而不腻、酥香味美。
那男子笑道【这原是在徐州做知州时,为了回赠百姓做的这道菜,没想到在这大名府竟然也有这道‘回赠肉‘】。
那男子举杯道【不如尝尝这桃夭酒】。
书生酌了半杯,【这酒不错,入口绵软,回味甘甜,还有股淡淡的桃花香,桃之夭夭酒如其名】。
那男子点头赞同。
我一直在犹豫,酒盏中散发出淡淡沁人的清香,我左瞅了瞅,右瞅了瞅,才试探的浅浅的啜了小口,虽有一丝辛辣,却满口清香,本来冰冷的身子骤然感觉一丝暖意。
我惊喜的睁大了眼睛,又自顾自的倒了半杯,随着仰头的幅度一倾而入喉。
书生看我喝的猛,就夹了菜放在我面前柔声道:【慢些喝】。
然后放下筷子道【还未请教主人家姓名?】。
那男子微笑道【在下姓苏,眉州人氏】。
我和书生微微拱手【多谢苏先生款待】。
正说着有人轻敲了几下门,听到苏先生说进来。这才款款走进屋来。
我只觉得眼前一亮,只看进来的妇人,三十来岁模样,黛眉轻扫,朱唇微点,一身素净衣裙,清丽淡雅,楚楚可人。
苏先生介绍道【这是内子朝云】。
朝云福了福身,这才道【妾身在外面拾到这封书信,想来是客人忘下的】。
我一看是书生为我代写的书信,暗道自己真是糊涂,赶忙道谢。
苏先生看到信封上的字迹奇道【这笔法追劲,意度天成,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转折处可明显见到藏锋,露锋,真是独特啊!这是什么笔法?】。
我忙扯了扯书生的袖子【人家问你写的是什么笔法呢】。
书生也不急淡淡道【只是写着觉得喜欢,并未有什么笔法】说着伸手还在为我布菜。
苏先生笑道【天骨遒美,逸趣霭然,如屈铁断金,好字好字。这字就像《蜀葵图》那样,朴素在透着风骨,可惜苏某现在手中只有半幅】。
书生笑道【这也可巧了,我手中也有半幅《蜀葵图》】。
苏先生沉吟半刻道【既然公子也有半幅,苏某愿意成人之美。】说着高声唤道【小高,明日把书房中那半幅《蜀葵图》送到公子府上】。
说着进来一个小厮,三十来岁模样,长了副好皮相,眼睛灵动看起来分外精明模样,书生看来极喜爱这图,倒也没推辞,提笔写下了一个客栈的名字,那高姓小厮小心的把书生写的住址揣在怀里,这才退下去。
多少年后,我再见到这个人,只觉晴天霹雳,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却未察觉,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拼尽所有杀了他。
哪怕背负杀人罪名,我亦无所畏惧。
二人竟似相见恨晚,侃侃而谈,从文章诗词到绘画书法,有时书生看我不说话,便很直白的问道【你不懂吗?】。
我也很直白的摇摇头肯定的回答【不懂】。
书生便停下来细心与我解释一番。
我再迟钝也看出书生家室应当是很不错,但他既然当街买画,自然有他的考量,不多问就是尊重。
朝云淡淡浅笑,在一旁或为温酒或研磨,苏先生虽是说着话,眼睛好像不经意却是习惯的看着朝云,那一回眸便是浓浓化不开的情意,那是经历过磨难考验化不开的情意。
我和书生看在眼里,瞧着苏先生伉俪情深渐渐的,甜蜜的情思萌动,在不知不觉间感染了我们俩。
这样的画面很美,在这一瞬间,两人的心也变得柔软了起来。
男才女貌当真一对璧人,郎情妾意不过如此。
后来对他们说的话我还是一知半解,但心中却觉那些他们吟诵出来的文字好听至极。
夜有些深了,到了韦府后门的小胡同里,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月光朦胧,书生的面容在这片朦胧下看不真切,可是我能看到他轻轻颤动的睫毛,以及嘴角那抹柔和的微笑,面庞因为这丝笑意显得格外的柔和。
【你长得真好看。】我情不自禁的说道。
书生噗嗤一声笑了,低下头微微凑近我【真有那么好看吗?】。
我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很美好的一天,可惜我没有办好角色】书生叹道。
我毫不犹豫的道【放心,我是一名好观众,会为你鼓掌的】。
书生一愣似想说什么,到嘴边又生生忍住。
温温的月光下,一男一女相对站立在雪地里,相视一笑,书生感到这种感觉竟是难得舒服,安心。
书生转身离去,微风轻轻吹拂着他的长发和衣角,让他看上去有一种谪仙般的清雅气质。
这个男人是我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养眼的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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